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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_松庭【完结】(84)

  “朝中已为流民帅定下镇北将军的官衔,裴照野是我钦点的流民帅,鹤州山匪、雁山流民,皆由他来调度训练。”

  “覃将军是将军,裴将军亦是将军,岂有将军扣押将军的道理?郭夫人说是不是?”

  立在夜雪中的小公主雪肤花貌,稚气未退。

  然而眼神是定的,说出的话亦如钉子般,字字入木三分。

  郭夫人静默片刻,垂首道:

  “府内守卫森严,裴将军即便纵火,大约也只有从府内背靠的后山往外逃,我们正沿此寻人,公主若是等不及,也可自行派人,一并搜寻。”

  骊珠岂敢让他们先找到裴照野。

  立刻回头下令,动身朝后山出发。

  覃戎从转角步出,对身旁人道:“跟着他们,务必抢在他们前头。”

  夜色幽深,林叶飒飒,两队人马沿着后山山脉,如一张细密大网缓缓铺开。

  “……公主,山里太黑,您行动不便,找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顾秉安话还没说完,就见骊珠抱起裙摆,健步如飞地跟上了队伍。

  “不成,你们镇不住场子,就算找到裴照野,他们也有可能跟你们抢人,我必须在场!”

  “……有道理。”

  顾秉安看着前面身影,方才想起来,这小公主虽然平日一副身娇体弱的模样,但碰上性命要紧的关头,跑得比谁都快。

  骊珠此刻心肺都快要跳出嗓子眼,脑子却转得飞快。

  这是覃家人的地盘,论对地形的熟悉程度,红叶寨的人远不能及,但最了解裴照野的人,也唯有她一个。

  裴照野身负重伤,纵然能逃出去,也一定极度虚弱。

  他会藏在哪儿?

  山洞?

  悬崖下?

  还是谷底?

  如果他觉得自己快死了,他会去哪里?

  骊珠被山里凸起的石头绊了一跤,一头栽在污雪里。

  “公主!”长君和前头的丹朱立刻停下脚步。

  骊珠一骨碌爬起来,甩头抖掉脸上的雪和泥。

  “没事,我没事,不用管我——”

  她眨眨眼,仿佛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了,丹朱,你们往山腰的方向去,顾秉安,你带着人去溪涧下,我和长君去山顶。”

  山顶?

  顾秉安:“山顶一目了然,毫无藏身之处,山主岂会去……”

  “快去吧!你们得去把后面的人引开!再晚就真来不及了!”

  骊珠说得不错。

  此刻,覃戎派出的人一部分在前面搜寻,另一部分却紧跟在他们身后,等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危急时刻,顾秉安站在岔路口,只思索了片刻。

  “公主小心。”

  “我会的!”

  骊珠拔腿就往山巅而去。

  覃家这片后山,与雁山同属一条山脉,处于宛郡地势最高处。

  风声呼啸,不断有锋利刺人的枝叶打在骊珠脸上,她却无暇顾及,只闷着头往山上跑。

  深蓝色的天幕由浓转淡。

  东方升起一轮朝阳,北地的山河在朝晖下渐渐清晰。

  四下静谧,山巅寒风吹拂着发丝。

  裴照野靠在一块巨石背后,眺望着远处山河,等待体力恢复,或是死亡逼近。

  死亡对他而言并不可怕。

  他短不过二十年的一生,总是在和死亡打交道。

  小时候是挨饿,歌伎生下来的孩子本该掐死,他靠着那些歌伎舞姬的救济才勉强活下来。

  稍稍长大些,裴家人发现他敢偷揍府内宾客,替那些歌伎舞姬出头,时常将他吊在树上抽。

  他皮糙肉厚,不觉得疼。

  真正疼的,似乎只有十四岁那年入雒阳。

  他年少莽撞,从裴从禄的册子里偶然得知自己的生父之后,带着一腔救母的孤勇,还有一点对父亲的孺慕,远赴雒阳。

  他赔上了半条命,一根舌头,却连覃敬的面都未曾见到。

  听闻覃敬带着他的嫡长子去了邙山狩猎,亲手教他骑射。

  而他真正的长子,血淌在砖缝里,还喘着一口气,却被人用席子裹了裹,趁夜色扔去乱葬岗自生自灭。

  他不喜欢雒阳,不喜欢雒阳那些轻飘飘的贵人。

  华美的裙裳很轻,素纱蝉衣被风一吹,便像雾一样飘起来。

  人的命运也很轻,他们一句话,就可以断绝他投身从戎的路,让他一生都别想堂堂正正实现自己的理想。

  ……那就去做贼好了。

  做贼有什么不好的呢?

  律法、规则、尊卑贵贱,在剑下都将烟消云散。

  见不得光也没关系,被人唾骂也没关系,至少他的命是由自己做主,而不是路边一条野狗,任由旁人来踹来杀。

  死也死得有点尊严。

  他的眼皮有点沉,好像听到了脚步声,裴照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然而——

  在死亡的命运找到他之前。

  “裴照野!”

  他的心上人先找到了他。

  裴照野还维持着拔剑的姿态,却落进了一个软而香甜的怀抱中。

  他骤然僵住。

  “……我找到你了,我就知道,我会找到你的。”

  红日喷薄而出,破晓下,骊珠紧紧地拥着他。

  吧嗒,吧嗒。

  滚烫的眼泪溅在他的后颈。

  她知道他会在这里。

  哪怕伪装得再好的人,也会在临死前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

  她还记得,前世扶灵回来的副将对她道:

  大都督回光返照之时,让我等背着他去神女阙的山巅上,他说,那里能看见山,能看见月。

  山是北地十一州的山,月是雒阳的月。

  他枕着山月死去。

  但这一世,他缓缓回拥着她,胸腔中吐出一口久久压抑的郁气。

  心底某处轻盈起来,像是浸在温水中。

  “我还以为公主再见到我,会先给我一巴掌。”

  他低低地笑。

  有那么一瞬间,骊珠恍惚了一下,分不清这句话到底是谁在对她说。

  她的心底微微酸涩,化作更多的眼泪涌出。

  不管是谁。

  都是她的夫君啊。

  “……你想得美。”她吸了吸鼻子,“一个巴掌才不够。”

  裴照野松开她,望着那张布满眼泪与细小划痕的脸,想替她擦拭,但他的手却不堪入目。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我让长君去叫人了,他们很快就会来的。”

  她快速地将流民军的事同他说了一遍。

  将怀里揣着的诏令塞到他怀里。

  “流民军不算朝廷的官兵,不必朝见皇帝,也不必在中枢勾心斗角,北地若来犯,你可去打北地,南雍若有反贼,你杀反贼,除此以外,你在这里有你的自主权。”

  “你不必听命于我父皇,你只用做听命于我的镇北将军,好不好?

  裴照野握住染上鲜血的圣旨。

  不知她在背后花费了多少心思,吃了多少苦头,才能想出这样的两全之策。

  “好。”他道,“我只听命于公主。”

  骊珠垂眸看了看他身上的伤,扁了扁嘴,眼泪落得更急。

  “裴照野,你疼不疼?”

  那身从覃珣身上夺来的衣袍,早就再度被血染透。

  他的唇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裴照野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脸,分明应该心疼她,却又卑劣的因她的眼泪而心动。

  他讨厌雒阳,讨厌雒阳的贵人。

  却那么那么喜欢她。

  她为他担忧,为他落泪,踏山水万重,不顾一切来爱他。

  “……好疼啊。”

  他身形比她大出许多,却埋首在她的颈窝中,伤痕累累。

  所有的戾气与不甘都被这股清甜而抚平。

  “公主,好疼啊。”

  骊珠的心像被人挖掉一块,汩汩淌着血。

  天光照着人间山河,残月消融,月亮不在天上,在他的怀中。

  覃戎很快收到了裴照野被救的消息。

  她居然真的能抢先一步!

  她到底怎么找到的,他们的人分明一直跟着那些山匪啊!

  “木已成舟,夫君伤势未愈,莫要动怒,一时胜败乃兵家常事而已,并非终局。”

  郭夫人温声安慰道。

  覃戎:“我怎能不气!他们找到人自己滚回去便好,偏偏还要让人来传话,说来时匆忙,叫我们准备车架,岂非故意气人?”

  这个清河公主,从前怎么没看出来,还有这等蔫坏的心眼呢?

  然而无论覃戎再怎么不情愿,郭夫人也会替他做好面子上的功夫。

  不仅在山下备好车马,还拉着黑脸的覃戎亲自相送,覃珣也在此列。

  山路尽处,一身血衣的男子步伐略慢地走来。

  他身旁的清河公主,在与覃戎对视的一瞬间冷下脸来,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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