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因这些地方有铜矿,朝廷便放开了铸币权,也因此,常有地方为牟利,铸造过多铜币,致使铜币泛滥,差点酿成祸事,后来到先帝时,先帝收了这几地的铸币权,设铜官管理有铜矿的州郡,由朝廷同意管铸钱币,这才稳住了局势。
先帝自然是英明的,但有戾帝那么会花钱的人当皇帝,百姓上缴的还不够他花销,总有一天秩序会崩。
崩不能崩到伏嫽和魏琨头上,都当反贼了,自然要事事捏在自己手里,有了铜矿,便可以自己铸钱,便不再因着囊中羞涩,为钱财而东奔西走,甚至要拼出性命去。
伏嫽叮嘱不要走漏风声,赶上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带着人前去寿春山探查铜矿。
伏嫽站在高地上,看着几人挖掘,不多时便听他们说,这铜矿还不止一点,瞧着连进寿春山,若猜得不错,这得是座铜山。
伏嫽大喜,铜山啊!这真是发达了!早知道有铜山,就劝劝魏琨别去援救六安国了,可魏琨想的也对,他们和六安国唇亡齿寒,六安国被叛军打下来,他们也会面临着叛军的攻袭,不若和六安国联手抗敌。
这里勘矿完毕,伏嫽准备悄悄回城。
这时太守丞小声道,“夫人,你瞧那水面是不是有亮光?”
伏嫽循着他指的方向,往远处的淮水水面看去,果见那水泊上隐约有亮光,只是有水雾遮挡,看的不甚清晰。
伏嫽微凝神,快步近水畔,久久看着远处的水面,那不是错觉,确实是亮光,离得远,水面一线全是这样盈弱的冷光,行进的也很缓慢,再一点点往这边靠。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但她莫名觉得如芒在背。
伏嫽转过头跟几人道,“先回去。”
太守丞等人应喏,她快步往回走,其余人也快步回去,太守丞回头看了一眼,瞧那远处的弱光好像亮了点,只觉胆寒,忙不迭跟上去回了城。
回城以后,伏嫽让几人归家,她转去见贺都,不料贺都消渴疾犯了,卧病在床无法起身,伏嫽与他说了在城外看见的水面火光。
贺都当即皱眉道,“只恐是敌袭,得速派斥候前去探查。”
伏嫽心下一抖,“可叛军不是在打六安国,怎会不顾淮水阻挡,也要打寿春呢?”
贺都摇摇头,“就怕这事有诈,六安国跟叛军要是勾结,故意调使君离寿春。”
伏嫽登时冒冷汗,也顾不得多想,又坐马车去找陈芳,让其派一队斥候去查探。
将有半炷香,斥候归,探明水面确有数艘朝廷军船行来。
陈芳派去的斥候原是朝廷北军中的将士,是以认得朝廷军船,他们说的,伏嫽自然信,朝廷为什么派遣军船来寿春。
伏嫽猜不着原因,贺都也猜不着。
但贺都让伏嫽谨慎些,当下该提防,他们毕竟已经反了朝廷,若有奸细报与朝廷,不定就是朝廷派兵来打他们。
伏嫽深以为然,贺都病倒,太守丞和都尉软弱,无法指望,陈芳倒是有血性,可寿春这里,现下只余一千铁
骑,斥候所报,瞧那军船规模,少说也有上万兵将,若对方真是来打他们的,他们根本无法抗衡。
伏嫽遂令寿春城紧闭,加强城防。
这夜伏嫽也不敢回府歇息,自上了城墙观望。
阿稚和巴倚陪在她身边,两人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只是看伏嫽坚守,便劝她回去睡,但她一声不吭的望着远方越来越亮的火光,手心里全是汗。
在魏琨回来以前,她要守好这座寿春城。
两人见伏嫽这般坚持,便也不再劝,陪着她守在城墙上。
那火光在更亮时忽停下了。
伏嫽看不清停在何处,但只要停下了,便没打算淌过护城河攻城,伏嫽微一松懈,这时困意也上来,叮嘱城墙上的守卫要紧盯,便带着阿稚和巴倚回府歇下。
伏嫽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都是刀光剑影,充斥着哭喊嘶叫声,醒来时,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她从床上坐起来,浑身汗湿。
外面阿稚听见响动,忙进来给她倒水喝,又见她出了这么多汗,便服侍她洗了洗。
伏嫽问阿稚是几更天了。
阿稚说是四更天。
“这天还早,女君不然再睡会罢。”
伏嫽摇头,她睡不着了,让阿稚给她梳头,阿稚便去厨下让生火煮朝食。
书案上还铺着寿春的舆图,伏嫽看着发了会呆,这张舆图被她和魏琨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他们做了许多的规划,想过要把这里建设到最好,带着这里的百姓往好日子过,让他们死心塌地的跟随,即便是造反,也要造最有大义名分的反。
巴倚喘着气跑进来,“女君!陈兵曹要见你!”
伏嫽把舆图收起来,走出房门。
阿稚端上吃食过来,咦道,“女君不用食了吗?”
伏嫽道吃,让她把饭菜端去客室,另多加一张食案,给陈芳也备食。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她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应对。
阿稚答应着,便和巴倚先去了客室摆膳。
须臾伏嫽与陈芳入座,边吃边说话。
“仆遣斥候去盯,斥候几次回来报,说对面大军已压近护城河,昨晚就地扎营歇息,观其军甲,确为朝廷军队无疑。”
伏嫽凝思,让长孺去跑长史府,长孺再带着贺都的话回来。
“贺长史说,先遣一人前去对面探口风。”
伏嫽明白贺都的意思,若只是行军路过寿春,倒没什么,若不是,届时他们就要想好抵御了。
吃罢饭,伏嫽让陈芳先遣一人去探口风。
两人出府,前往北城,又上了北城城墙。
此时天已蒙蒙亮,伏嫽终于看清了护城河的对面,那边满是人,粗看时,竟有目眩之感。
陈芳瞧她是柔弱妇人,没见过这阵仗,怕也是被吓着。
他们的人出了城,淌过河水,才下了船,朝对面拜说地方臣仆求见上官。
对面的将士一脚将他踢回船上,一矛就要戳死他,还好他划船跑的快,忙跑回城与伏嫽禀报。
伏嫽按在城墙上面的细指发白,贺都所料不差,是朝廷派兵来打。
整个寿春乃至九江郡至多也只有五千守备军,他们却派了万人来杀,伏嫽自问,和汝南郡那伙叛贼比,她和魏琨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甚至将九江郡治理的井井有条,他们没有急着去剿灭那几万危害百姓的汝南郡叛贼,却要将他们斩尽杀绝。
多狠啊!
伏嫽道,“据陈功曹看,死守寿春城,能坚持几日。”
陈芳道,“城中粮食水源充足,或能坚持半月,但他们远道而来,又值酷暑,定想速战速决……”
伏嫽闭眼,又睁眼,“先守,能守多久守多久。”
陈芳笑道,“从前仆对夫人抱有偏见,未料夫人临危不惧,却是仆鼠目寸光,不识夫人慧德!”
伏嫽苦笑,他哪里知道,她再能耐,也只是个女娘,如今魏琨不在城中,不过是赶鸭子上架,她若先害怕了,其他人跟着就会乱了。
伏嫽微微摆手,下了城墙,先回府,赶在朝廷军队快要围堵住南城门前,命长孺和阿稚出南城,往六安国寻魏琨。
阿稚哭着不愿走,说要死也跟她死一块。
伏嫽摸了摸阿稚的脑袋,阿稚不小了,也是十六岁的女娘,前世跟着她没过上好日子,最后因为放走她,而被梁献卓扔进了虎观,这一世原以为能跟着她吃香的喝辣的,可还是要遭遇困险。
伏嫽哄她,“现下困在城里是死路一条,只有你出去,把魏琨叫回来,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阿稚哭着说,“奴婢愿留下守城,女君出去寻主君回来吧。”
伏嫽说,“我不能走。”
阿稚问她为什么不能走。
伏嫽轻轻道,“因为我是这座城的女君啊。”
她没有多么高尚的品德,她也会害怕的想要逃离,但她很明白一件事,这里是她和魏琨的发家地,这里的子民拥护着他们,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她若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即使跑了,她也只能如过街老鼠般东躲西藏,还提什么报仇雪恨呢。
阿稚没有再劝,听从伏嫽的话从南城出去。
阿稚走后,伏嫽下令所有城门紧闭,她每日上城墙,朝廷军队淌过了护城河,朝廷军队兵临南北城下。
城内人心惶惶,百姓畏惧惊恐。
伏嫽都知道,她也很慌,她也在想,等到攻城了,她是不是该弃城逃走,可南面北面都是朝廷的兵,她插翅难逃。
朝廷大军攻城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陈芳在城墙上拉弓射杀底下朝廷兵,他呦呵着说这也没什么难杀的,让将士们抬着石头往城下砸,砸中了,便一声高过一声的大笑。
伏嫽知道这是鼓舞士气,能挨一日挨一日,连伏嫽自己也配了腰刀,随时预备着等这些守城兵将都死光了,她来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