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琨没再多言,转身朝外走。
伏嫽跟在他身后出了偏殿,沿着宫道七拐八拐,拐到起紫殿,雕梁画栋,玉石相饰,上一世她是皇后,夏日避暑也来过甘泉宫,梁献卓崇尚节俭,甘泉宫中尚不及这般奢华,戾帝会享受的多,这其中都是民脂民膏堆垒起来的。
伏嫽跟着魏琨进到起紫殿内,入内就十分知礼数的下拜。
戾帝先前听了梁萦的上奏,很是烦躁,见到她人,又想到她父亲是伏叔牙,恼怒的一手拍在桌案上。
“就是你说的,渭城那块地不是好地方?”
伏嫽面露诚惶诚恐,惧怕的看了看梁萦,梁萦眼神示意她开口。
伏嫽把先前在长公主府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戾帝听到她那句“亡长子”,勃然大怒,正要发作伏嫽。
梁萦适时道,“陛下先别生气,赵王是不是这半年来一直身体不适?”
戾帝年近而立,当鲁王的时候就已娶妻生子,登基以后没急着晋封原配为后,倒是长子被封为赵王,戾帝对这个儿子算不得多疼爱,可这么多年只得了赵王一个儿子,赵王也是最有可能当太子的,奈何赵王自住入长安以来,一直小病不断,宫中侍医的意思是说赵王刚来长安,水土不服所致,这都半年了,还药不离身。
戾帝一时间熄了怒气,他在渭城给母妃修建陵园,又遭上天降下石头堵塞,种种征兆都为不祥,要真被这小丫头说中了,继续修建陵园,赵王被克死,他就没儿子了。
戾帝一阵长吁短叹。
伏嫽都看得出他动摇了,对不起先太后事小,没儿子事大,皇帝没儿子等同于没有嫡系血脉继承皇位,江山白送给旁支,哪个皇帝也不愿意。
戾帝问魏琨,“你去渭城看过,那边现在怎么样?”
魏琨回道,“沟渠里的石头搬走了,但水沼遍地,微臣问过监工,他们排了一遍水,第二日又会有水积聚。”
这是肯定的,渭城是全京兆的低势,到了雨天必会被水浸淹,那地方都没什么百姓居住,翩翩戾帝眼光独特,相中了这么个没人要的地盘。
戾帝也觉面上挂不住,可这是他自己挑的,他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这也是连日来大臣们上柬他都不听的缘故。
梁萦给他找了台阶,“这事要怪就怪太卜,若非他说渭城是宝地,陛下又怎会在那等荒无人烟的地方给先太后修建陵园,陛下也只是想为先太后敬一敬孝心,若知道先帝为先太后挑的地方是贵吉之地,断不会再有建陵园的想法。”
明眼人都听得出来,太卜得给戾帝背黑锅了,伏嫽都有些同情太卜,戾帝非要在渭城修陵园,他身微言轻,又怎敢忤逆戾帝,只能逢迎说好话,到头来竟是这几句好话,害苦了他自己,甚至都没地方说理去。
戾帝当即借坡下驴,大骂一顿太卜,罢了太卜官职,将其贬回老家。
梁萦又说起徐州灾情严重,以长公主之身求戾帝下诏赈灾,戾帝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朝廷出这粮款,要出血也得地方出。
他便连下两道诏令,一道是令渭城陵园停工,一道是下发到地方,命地方郡国拨粮款支援徐州。
一切如同伏嫽设想,徐州危机解除,她阿翁也不用担心戾帝会追究欺君的罪过,而她自己也面见了戾帝,只要让戾帝亲眼见识到她这半吊子相术的厉害,她就是戾帝眼中有用的人。
在两个生性凉薄得梁家人眼中有用,就意味着,不然为他们所用,不然不能让她落到有威胁的人手里。
梁献卓之于梁萦或许没什么威胁,可等翟妙进宫为后,薄太后与翟妙势必要争宠。
伏嫽耳听着梁萦将这些功劳都归结到翟妙头上,对翟妙百般夸赞。
可戾帝对翟妙没一点兴趣,他问伏嫽,“既然你看相这么准,你看看朕的面相如何?”
伏嫽赶紧跪到地上,“陛下是天子,万金之躯,臣女不敢直面圣颜。”
戾帝难得大气,“朕准你相看。”
伏嫽便颤巍巍的抬起头,看他一眼又急忙低头,说道,“陛下隆准丰下,贵不可言。”
戾帝听了开怀大笑。
梁萦眼藏讥诮,梅致相看先帝时,说的便是隆准丰下,今上脸长无肉,怎么也看不出下巴丰满,这丫头倒会阿谀奉承一套。
魏琨脸上神情莫名,之前去皇家陵园的途中,他骑着马跟随在马车旁,分明听伏嫽在里面对今上
品头论足,说其鸱目豺声,非善人相,她这人嘴里没一句真话,所谓的相术,约莫也是糊弄人的把戏。
不信的人借此搬弄权势,信的人则甘愿受其蒙蔽。
趁着龙颜大悦,梁萦想过求戾帝给梁献卓和伏嫽赐婚,但戾帝这里又有了新念头,他听梁萦说了伏嫽能一眼看出翟妙得了红痭,便想叫伏嫽去看看薄朱得的什么病。
自薄朱入宫以来,常头疼脑热,缠绵病榻,宫中侍医都看不出她得的是什么病,戾帝为此愁了不少日子。
薄朱住在甘泉宫的迎风馆处,伏嫽入内时深吸了一口气,她终归躲不过要跟前世的恶妇见面,多活了一世,她没什么可怕的。
戾帝先进到屋内,伏嫽等人都候在屋廊下,片刻,里面出来薄曼女,请伏嫽进去。
前世的薄曼女二十三岁入宫,在此之前,伏嫽与她没有任何交集,甚至不知道梁献卓的身边一直有个两情相悦的表妹,他们一起做局骗了她。
伏嫽温顺的垂着眼眸,由她引自己进屋。
薄曼女也在暗中打量她,见过画像和见到真人是不一样的感觉,画像画不出伏嫽的神韵,薄曼女自己貌美,并未觉得伏嫽有多出众,可真人在眼前,她的皮肤白皙细腻,眉目精致浓艳,乌发垂长,体态纤纤袅袅,一举一动都带着世家贵女独有的气韵,那是薄曼女一个普通女子所不具备的,容貌可以变老,风韵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醇美诱人。
她难以自控的畏惧着,梁献卓若娶了她,真的能对这样的美人把持住吗?
伏嫽进到房中,头一直不敢抬,离的越近就越听见戾帝与薄朱的说话声,薄朱一个劲的娇泣,戾帝则是情意绵绵的哄劝。
薄朱已近五旬,哭起来这副小女娘的情态,也只有戾帝吃这套,伏嫽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被她给哭出来了。
薄朱本来睡在缫席上,戾帝想扶她起来,只恨不能搂在怀里,伏嫽在这里,对外薄朱是他的庶母,做的不能太明显,便吩咐婢女扶起她。
戾帝催着伏嫽赶紧看看薄朱。
薄朱装病归装病,这脸上妆容委实精致,寻常人生这么长的病都要面黄肌瘦,独她脸白嘴红,眼神楚楚,无时无刻不再勾起戾帝的怜惜。
侍医们估计不是看不出她的病证,应是没人敢说实话。
伏嫽道,“陛下恕罪,臣女才疏学浅。”
戾帝不耐烦道,“朕恕你无罪,你说。”
伏嫽一本正经道,“臣女观王太后脸色红润、容光焕发,不仅没病,而且身体很是健朗,平日膳食应能用不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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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薄朱先还哭的梨花带雨,听完这话,更是哭泣不止,她虽没开口辩驳,但哭声里尽是委屈,意思很明了,伏嫽就是个不懂医术的丫头,胡乱面诊,她怎么会没病呢。
薄朱才进宫不到一个月,戾帝对她正上心,他对伏嫽所言有那么一两分信服,可薄朱伤心,他便什么也不顾了,朝外招呼人,要把伏嫽拖出去。
梁萦也随他们一道过来的,一直在旁观,薄朱有病没病她不清楚,但薄朱仗着自己得病把戾帝勾的五迷三道,她时常进出宫中,戾帝已有大半月没招其他宫妃侍寝了。
只要有薄朱这个老妖妇在,翟妙进宫,也得不到戾帝宠幸,能借伏嫽的话让薄朱失宠,梁萦又怎会错失良机。
“陛下,绥绥未必是妄言,从您进这迎风馆,王太后就一直在哭,我曾听侍医们提及,真正患病之人切忌悲伤过度,尤其哭泣最伤身,王太后哭这么久,哭声不见虚弱,精神头也足,确实不像是生病之人,绥绥不是说王太后用食不少吗?不如问问太官①,”梁萦道。
太官掌宫中膳食,各宫的妃嫔每日吃多少饭都会登记在册。
梁萦话说的公道,看起来挑不出错,若太官拿来的册子上薄朱用食很少,那也是伏嫽的过错,与她不沾边,若册子上用食很多,能吃得下饭的人又能有什么病,直接就能拆穿薄朱装病,戾帝就算再喜爱这老妇,也不可能容忍她犯欺君之罪。
她自以为利用了伏嫽,殊不知,伏嫽也在利用她,薄朱擅使手段,未必会栽跟头,但梁萦趁机落井下石,薄朱一定会记仇。
目前在薄朱眼里,她们就是一伙的,薄朱断无可能让梁献卓娶一个对自己居心叵测的女娘当齐王后。
“陛下!姑母晕了!”薄曼女适时叫道。
几人看去,薄朱已经闭上嘴不哭了,两眼一闭,像是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