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嫽随手扔了便面,示意将闾将他送去给廷尉,廷尉自会好好审问,他再嘴硬也没用。
梁萦办事委实不行,竟然还留着梁献卓,那她只能帮梁萦一把,最好能借廷尉的手以绝后患。
这时从帐篷后面突然窜出来一人,伏嫽定眼一看,竟是鹿明姬,对方手持匕首就冲伏嫽刺来。
将闾迅速将人擒住,狠狠按进雪中,苏让趁机想跑,又被将闾大手一抓给抓了回来。
鹿明姬吃了一嘴的雪土,呸了一口,张嘴就想骂伏嫽。
伏嫽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给了她一耳光,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鹿明姬被打的倒在地上,苏让也直哆嗦。
阿稚听见动静,探头出来。
伏嫽甩甩手,让她拿绳子来捆人,随即将闾便把这两人捆了个结实。
伏嫽突然不急着让将闾送苏让去廷尉府,叫阿稚先将鹿明姬拖进帐篷,随后命将闾押着苏让守在帐篷外。
帐内要暖和些,还多了一架绢素屏风,听阿稚说是魏琨从外面购得,托宫人送来的。
阿稚帮伏嫽脱了外穿的三重衣,她有点口渴,坐到茶几边自己动手煮茶。
“是谁派你来杀我?”
鹿明姬满眼嫉恨的看着她,“没有谁!是我自己恨不得你死了!”
炉子上的茶煮沸了,伏嫽刚倒满一杯,猛地抬手将那杯热茶全泼到她身上。
鹿明姬尖叫着咒骂她狠毒。
伏嫽先喝茶解了口渴,等她不叫了,才放下茶杯。
伏嫽示意阿稚把毡布拉紧,防止冷风吹进来,帐篷外张让心底直道,这破毡布能挡住什么,他还是能听到,卯着身竖起耳朵听里面说话。
“你鹿明姬有什么资格恨我?”
伏嫽冷笑了一声,“别忘了你阿翁能做掖庭狱丞,是我阿翁举荐的,我不求你知恩图报,你反倒骂我狠毒,我若是狠毒,当初就不该救你。”
伏家未败时,伏叔牙官至太尉,总领朝廷内外军务,当时的伏家风光无限,伏嫽走哪儿都为人吹捧,身边更是不缺好友。
她与鹿明姬是在上巳节的一场春日宴上认识的,彼时鹿明姬被贵女们嬉笑着推进了河水中,春日的河水冰冷,她在水里瑟瑟发抖,贵女们折了柳枝假做祈福,实则抽打她。
鹿明姬被打的倒在水里爬不起来,浑身伤痕累累,却不敢哭,赔着笑脸讨好那些贵女。
伏嫽在高座上看着那群人快要将鹿明姬溺死在河水中,京兆的贵女们表面看起来淑雅温柔,可对于比她们身份低的女娘,也会在暗地排挤打压。
她阿翁官
大,先辈是大楚开国功臣为伏家挣来舞阳侯的爵位,可是那些儒法大族眼里,伏家也是毫无底蕴的草莽出身,她也曾被人在背后讥讽过,自诩为大族人家的女娘暗中不屑与她为伍,人前又装作一副亲和的模样,和她做至交好友。
伏嫽少时要强,觉得学好这些大族规定下的礼仪教导,就能真正融入进去,可惜在这些大族眼里,她始终是草莽的子嗣。
换现在伏嫽一定嗤之以鼻,依照他们的说法,皇帝也是草莽呢,也没见他们瞧不起皇帝,不过都是依权仗势之辈,还个个自称大族,翻翻他们家的族谱,谁家祖宗不是草莽,只是某一代因时运富贵了,便成了大族,谁能保证大族往后不会衰败,谁又能保证平民永远是平民。
那些贵女羞辱鹿明姬就好似巴掌抽在伏嫽的脸上,她发了火,让那些贵女消停,救了鹿明姬一命。
从此鹿明姬攀附上了伏嫽,伏嫽素性娇矜,却不会瞧不起鹿明姬,鹿明姬从她手里得过不少好东西,奈何伏家一落败,她跑的比谁都快,踩的也比谁都狠。
“你岂是真心救我?那不过是你在人前彰显自己良善的虚伪做派!”鹿明姬咬牙切齿道。
“不管真心假意,救你的都是我,难道因为不是真心,就要抹灭掉我救你的恩情?”
脏掉的便面被伏嫽扔了,她手里拿惯了便面,让阿稚再拿一个来,掂了掂新得的便面,分量够重,扇人应该很疼。
她扬起便面给了鹿明姬两下,说,“这算是你忘恩负义的教训。”
鹿明姬的脸被打肿了,又恨又惧道,“没了你阿翁,你和我有什么两样!凭什么我要对你感恩戴德,你有什么可高贵的!你嫁了一介匹夫,丢尽豪族脸面,谁看你不是笑话!你还敢打死我不成?”
“打死你不是脏了我的手,你触犯律法,廷尉府会帮我讨回公道的,”伏嫽笑盈盈道。
鹿明姬听见廷尉府,脸上的惧意竟没了。
伏嫽道,“是不是长公主让你来杀我的?”
廷尉和长公主沆瀣一气,鹿明姬当然不怕。
鹿明姬明显一愣。
伏嫽笑道,“我的马在林子里受惊,也是你的手笔,你胆子真大,这可是上林苑,你在这里想杀我,问过陛下么?”
鹿明姬滞住不言。
“为讨长公主欢心,你阿翁借职务之便,在掖庭欺辱齐王,这事若被薄美人知晓,你们鹿家,长公主是要保还是弃?”伏嫽继续问道。
鹿明姬坐在地,呐呐说不出话。
伏嫽哼笑道,“长公主是不是许你,杀了我,定保你和你阿翁无恙,杀了我,你就是无用的废子,她为何保你惹一身麻烦,像你这样的蠢货,死了就死了。”
鹿明姬瞬间惊恐,慌忙跪到她跟前,颤着声道,“绥、绥绥……念在过往……”
门前毡布突得被掀起来,魏琨自外进来,身姿挺拔手握着环首刀杀气腾腾,鹿明姬看到他登时吓得瑟瑟发抖。
魏琨向她使眼色。
伏嫽小小的撇唇,兀自绕到屏风后面,未几就听见进来人,把鹿明姬拖走了。
伏嫽再出来,魏琨站在帐篷门口,听将闾指着苏让绘声绘色的说话。
什么抬了苏让的下巴、轻轻拍了苏让的脸。
伏嫽磨了磨牙,她怎么没看出来,这将闾还有添油加醋的本事。
她匆匆上前打断将闾,让他把苏让送去廷尉府。
等人走了,才注意到魏琨是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她,进屏风更衣,原来购置这屏风,是怕她偷看呢。
隔着屏风,伏嫽也看不清人,踌躇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杀褚松?”
屏风后的人停顿片刻,不答反问她,“你为什么想置齐王于死地?”
第28章
伏嫽不防他这么明晃晃问出来,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毡布虚掩的门,这里并不安全,四周都有羽林骑走动,帐篷比不得普通房屋隔音,一不小心就可能会被外面人听去。
伏嫽踱步到毡布前,掀起一角,确定帐篷外只有阿稚,先前的侍卫们都退走了,才放心的坐回到茶几旁边,继续喝茶。
“齐王狼子野心,天下人皆知,我身为当今皇帝陛下的子民,在除掉齐王这件事上,当然能出一份力就出一份力了。”
她的说辞冠冕堂皇,她也很清楚魏琨不会信,不信也没什么,只要搪塞过去就行了,他们确实站在一条船上,彼此心知肚明,只要不会妨碍到对方,就算藏点小秘密又有什么关系。
魏琨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换上了一身极精简干练的皂色深衣,直步到茶几前,倒茶饮下,再准备出门。
“陛下让你杀褚松,是因为颍阴长公主,还是因为广陵王?”
伏嫽一把拽住了他腰间的组玉佩要拦他,随即又放下,琳琅清脆的玉鸣在短暂的寂静里分外悦耳。
在魏琨的眼皮子底下,那只雪白纤细的手飞快缩回袖子里,带着点不想和他沾边的嫌弃。
魏琨的眼睫垂了垂,“这不该是女公子过问的,女公子只需听从君侯和女君的嘱咐,不要再惹是生非,于我于女公子,都是好事。”
早起时,伏嫽才与他有过口角,先前他遣将闾来接自己,免遭鹿明姬刺杀,她本来是想既往不咎的,但现下又听了这句不阴不阳的话,她很不痛快。
伏嫽抬起头,直直看着他道,“你是在瞧不起我么?”
她不止一次能感觉到被魏琨看轻,并非鄙夷轻慢,而是把她当成了无知傲慢的贵族女娘,朝堂政局,他不屑与她私议。
魏琨道,“女公子想多了。”
伏嫽道,“我师从梅夫子,相术不说一流,也算二流;我机智过人,即使面对陛下与颍阴长公主的刁难也能全身而退;我在外进退有度,从不会主动招惹是非,像我这般聪慧的人,你不想着与我珠联璧合,竟然视我为累赘?”
伏嫽是真觉得他脑子被驴踢了,上一世他单枪匹马,近而立之年才终于成就大事,其中艰难可想而知,这一世有她在身旁,事事做的顺利,就连梁献卓,也过早的被扳倒,他造反的路上除了戾帝和颍阴长公主,再无其他阻碍。
她阿翁先时把她托付给了魏琨,她与魏琨不对付日久,魏琨便只记得她从前的那些不着调,却忘记她身上的长处,真把她当累赘了,她若自己不争取,往后魏琨事成,也不会念着她的功劳,到时候第一个要算账的就是她这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