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乌的母亲很讨厌阿乌，所以阿乌曾经也很讨厌她，但每当阿乌看见那些孩子被母亲抱着、轻轻地抚摸着头，阿乌就幻想着阿乌的母亲也会这样对阿乌，这样爱阿乌……”
“阿乌以为阿乌可以快快地长大，阿乌以为阿乌可以靠着从仙人这里学到的本领保护大家，可是到头来，阿乌还什么都没有做，阿乌、阿乌就要死掉了……”
“阿乌受过很多伤，阿乌流过好多血，阿乌也想有人能为阿乌温柔地包扎伤口，抱着阿乌吹着阿乌的伤口告诉阿乌不疼、不疼……”
“……”
“阿乌知道，不管阿乌怎样，都只有仙人会心疼阿乌，爱阿乌，可是仙人的到来又意味着阿乌要死了，要很可怜很可怜地、一个人很孤独很孤独地死掉了……”
“仙人，阿乌、阿乌好恨你啊……阿乌恨你，阿乌真的好恨你啊……”
“……”
“嗯，仙人，其实阿乌一点也不胆小，阿乌是很勇敢的，阿乌不怕疼，连死都不怕的……！”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仙人，阿乌能看见你啦，”阿乌抬起手，轻轻碰到何月折的脸，“你长得真好看……”
“……”
“仙人，阿乌忽然觉得，为了你去死，也不是什么坏事……”
“……”
“哎，其实阿乌是骗你的，仙人，”阿乌的手垂下，“阿乌不想为了你去死……”
“阿乌啊，是要为了天下苍生，是要为了一切阿乌想保护的人，才能去……”
“……”
“……”
“……”
“那就不要死啊。”
阿乌的身体冷冷的，她流了太多血，何月折把她抱在怀里，像抱了块怎么也捂不热的冰块。
“既然不想死，既然还有理想，那又为什么要去死呢？”何月折看着她微微向上扬着的嘴角，“阿乌，你这个笨蛋，我根本不需要你们的牺牲。”
什么生日，什么送花，不过是为了死说的借口而已。
阿乌，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何月折轻轻地笑了。
她忽然发现，如果阿乌她们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把这个世界当做一个普通的地方，那么，她们是不是就不会为了自己去死了，是不是她们就可以有一个无忧无虑的幸福人生了？
自己真该死啊。
“吱呀。”
可是你们都这样想让我活着走出这里了，那我还是不要死了吧。
何月折推开房门，抱起轻飘飘的阿乌，走了出去。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房门外，是一颗矮矮的小树，没长什么叶子，枝干也细细的，几只小雀站在上面，欢悦地叫喊着。
小雨已经下完，各种颜色的花堆簇在路的两旁，在阳光的照耀下，露珠滴下，一切都带着芬芳的美好。
“何姑娘！”师季槐从树下站起，跑过来。
“阿乌死了。”何月折看着她，说道。
“什么？等等，何姑娘，你别开玩笑了，阿乌怎么可能会……”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阿乌？阿乌！阿乌你醒醒啊，阿乌，你醒醒啊，你醒过来告诉姐姐，你还活着啊阿乌！！”
“水乡有墓地吗？”
“不不不，何姑娘，你先听我说，阿乌应该就是睡着了，肯定没有死，让她睡一会就好了！”
“……”
“何姑娘，这样，我去搬个板凳过来，我们陪着阿乌，晒晒太阳，怎么样？”
“师季槐。”
“我再去弄点瓜果来，闻着花香，听着鸟鸣，这可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春天，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好好享受一下，对不对？哎呀，一想到这些，我就……”
“师季槐！”
“何、何姑娘，怎么了？哦，你是不是觉得还有点热，那我去拿扇子，对，我去拿扇子！”
“……”
“何姑娘，你就在这里等着啊，我马上就回来，我马上就回来！”
阿乌的房间靠着街道，何月折站在墙旁，能很清晰地听到外面行人们的欢笑声。
三把椅子，一个小桌子，还有一大盘瓜果，何月折坐在椅子上，听着师季槐讲着老掉牙的笑话。
没一会，师季鱼也过来了，她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几枝鲜亮的千鸟草。
她坐在何月折旁边，两个人听着师季槐口不干舌不燥地从笑话讲到哲学，又从哲学讲到美食，然后把自己讲得睡着。
“何姑娘，”师季鱼说，“我们走吧。”
“去哪里？”何月折疑惑。
“墓地。”
组织有自己的墓地，就在院子里的某处角落。
何月折抱起阿乌，跟着师季鱼走了过去。
“……”
“嗯，你们当时就是在这里练习的。”
“……”
“坑，是阿乌昨天晚上连夜自己挖的，墓碑她也刻好了，就在那里。”
小小的土坑，湿润的泥土坍塌，何月折顺着师季鱼的目光看向旁边的那块墓碑，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几个简单的字——
[阿乌，某年某月生人]
“何姑娘，阿乌是个好孩子。”
“……”
“她没有和我们任何人说有关于你的事情。”
“……”
阿乌很轻，跟一只小鸟似的，还整个人灰扑扑的，有些脏。
何月折把她轻轻地放进那个小土坑里。
“阿乌，来世，你要幸福，要快乐，”师季鱼把千鸟草放进坑里，“要像鸟儿一样自由、一样勇敢，不被任何事、任何人所束缚。”
“……”
泥土盖在女孩的身上，很重，何月折甚至有些担心那泥土会把她的身子压垮。
“何姑娘，不说些什么吗？”
“……”何月折沉默。
泥土会压住鸟儿新生的羽翼吗？
何月折不知道。
立好墓碑，何月折擦去上面残留的泥土。
春日，这个本该万物欣欣向荣的季节，这只可怜的小鸟儿却在此折翼。
“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何月折轻声道，“阿乌，那我就祝你，展翅，高飞，此生，不再有遗憾吧。”
话音落下。
一只小乌鸦就从泥土下钻了出来，毛茸茸的羽翼，满是新生的好奇。
它一跳一跳地跳到师季鱼跟前，被师季鱼捧起，蹭了蹭师季鱼的手，然后，闭上了双眼。
第208章
一墙之隔的街道上,是少女少男们的欢笑声，偶尔也有孩子与家人们间的拌嘴声，路过的小摊贩也总是不厌其烦地叫卖着她们的新奇玩意儿。
不算大的院子墙头,几树细嫩的花儿探出头来,被新绿的叶子包裹着，淡淡馨香飘出。
师季鱼捧着那只小乌鸦,手指轻轻抚摸过它柔软的身体,还未长好的羽毛刺痛她的手。
“何姑娘,”师季鱼看向何月折，微微颔首,“多谢。”
“……”何月折也看向她,心中的海洋却始终一片平静,“这是阿乌自己的选择。”
她似乎感觉不到情绪了,无论是悲伤痛苦,亦或者是……
“是吗？”师季鱼轻笑。
“嗯。”何月折肯定地点点头。
“那阿乌还真是做了一个好选择呢。”师季鱼推动轮椅，“走吧,何姑娘,回我的院子,我们聊聊。”
“好。”何月折跟上她。
两人往师季鱼的院子前去。
“何姑娘,我很好奇，你会把我当做你的朋友吗？”师季鱼问。
“当然。”何月折回答道。
“那么，可以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真相吗？我不想被蒙在鼓里,只能一味地接受。”
“你想知道什么？”
“阿乌，她一定要死吗？”
“不一定，所以她没有死成。”
“……嗯。那么，这个世界的终点是什么呢？又或者说，何姑娘,你来到这里的目的是什么，要完成什么呢？”
“一开始，是为了复仇。”
“那么后来呢？”
“……”
“看来连何姑娘自己也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
“那我换个问题吧，何姑娘，你还会在这里待多久？有没有我们可以帮的上忙的地方？”
“嗖——！”
一支箭矢忽然从某个方向射了过来，直直冲着师季鱼的方向而去！
“哧啦……”
何月折眼疾手快地抓住那只箭矢，定睛看去，那箭杆上果然绑着一根她再熟悉不过的布条。
“何姑娘？”师季鱼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何月折顺着箭矢射过来的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一个黑影从墙头迅速消失。
是她，她看来是猜到了自己的想法，来推动进度了。
真是自己的好“妹妹”啊……
“没什么，”何月折朝师季鱼挥了挥手上的箭矢，说道，“送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