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其实算起来,我只和你奶奶一起上了一年学,然后我就辍学了,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和你奶奶她们有联系也是因为后来遇见,聊了聊,感觉很投缘,又发现还是校友,才再次联系上的。”
“辍学?”
“嗯,就是不上学了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家里出了一些变故,没有钱再供我继续上学了。”
“哦——”
“行了,回来好好坐着,你这动作太危险了。”
“哎哎!”被姜若石扒拉回她腿上,何月折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一点也不危险好不好!”
“行,行,不危险,”姜若石笑道,“我这不是怕你出了什么意外你家奶奶要我好看嘛。”
“哼。”
“哦,对了,说起何芳英,她最近可关心你了,每天送完她家小宝去学校,就要来孤儿院看看你回来没有,还每天每天地给我发那种六十秒长语音,问我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问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不开心,又问孩子们在学校乖不乖。”
姜若石叹气:“哎,以前我只知道老人喜欢这样发消息,还嫌弃她们不会打字,可是没想到一转眼,我们都已经老了,看不清键盘,打不了字,和她们一样了啊。”
“……”
何月折看着姜若石的下巴,看着她有许多褶皱的脸颊,看着她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姜若石也已经老了,也随时可能离开自己、离开孩子们,沉沉睡去了。
她不禁有些落寞,心脏像是被紧紧握住似的,鼻尖酸酸的。
“姜若石。”
“怎么了?”
“……”
“哎,怎么喊人又不说话啊?”
话到嘴边,又被堵住,何月折摇摇头,说道:“不,没什么,只是喊喊你。”
“哦。”
“……”
“……”
“这个,吃不吃?”
“什么东西?”
“柚子糖。”
“哎,可以啊。”
“怎么样怎么样?”
“嘶,石榴,你是想酸死我然后我们俩一起开着车冲向那些大楼是吧?”
“才没有!”
“不过,嘶,石榴,你奶奶应该挺喜欢吃这个,嘶,的。”
“就是她教我做的。”
“嗯,口感还可以,就是太酸了。”
何月折没想到这么酸的糖姜若石硬是给它含化了,惊讶道:“你、你吃完了?”
“干嘛,不行啊?”姜若石表情平淡,她拿起一旁的水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这还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呢。”
“可是它很酸。”
“哦。”
“会把牙齿酸掉的那种!”
“那你看看,我牙齿可没——”
“……”
“……”
“呃,呃。”
何月折往姜若石掉落的牙齿旁边移了移,尴尬地咳嗽两声:“咳,对,那个,其实,这是我掉的……”
“……”姜若石无奈地扶额,然后把那颗牙齿用纸包起来,放到一边,“行了,不需要你给我找补,到站了,下车回家见你奶奶去吧。”
“哦,好,再见姜院长!”
“再见小石榴。”
和姜若石告别,何月折跳下车。
天色已晚,月亮爬上山头。
房子门口,一个老奶奶正躺在她的靠椅上,身上披着一层毯子,手里抱着一张报纸,一盏灯在她垂下的手边亮着,灯火摇曳。
“奶奶,我回来啦!”何月折高兴地跑过去。
第246章
“奶奶?”
躺在靠椅上的老人没有醒过来,何月折只好顺着她的腿爬了上去。
“奶奶!”她抱着老人的手臂,摇了摇,“奶奶,不要在这里睡觉呀,会着凉的!”
老人却依旧没有动弹。
何月折有些慌了。
她连忙把手放到老人的鼻下,幸好,还有呼吸,只是呼吸很乱、很乱,就好像,老人根本不会呼吸一样。
“奶奶……?”何月折轻轻地呼唤着,“何芳英?是我啊,我是石榴啊,我回家了,我回来找你了,你快醒醒啊。”
“……”老人双眼闭拢着,并没有动弹。
“何芳英,何芳英,你听见了吗,听见了的话,就快醒醒啊,外面很冷,会着凉的。”
“……”
“何芳英,你年纪也不小了,脾气能不能不要再这么犟了,乖乖听话,回房间里睡觉吧。”
“……”
“何芳英,何芳英,你到底听见我说话了没有啊……”
“……”
“何芳英,我讨厌你。”
“……”
“我真的真的很讨厌你。”
“……”
“……”
“……”
“何芳英,你醒醒嘛,你醒醒,就像以前那样,抱着我,拍着我的背,给我吃柚子糖,让我不要再讨厌你了啊。”
“……”
“……”
“……”
何月折进了房子里。
依旧熟悉的摆设,陈旧,却温馨。
餐桌上放着一碗已经冷了的面,上面盖着一个盘子,淡淡的鸡蛋香味从盘子下飘出。
贴满各种各样贴纸的冰箱正嗡鸣作响着,在小小的人偶面前,像一个钢铁巨兽,誓死捍卫着它身体里的那些食物。
房间内的床头柜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灯,灯光中,女孩正亲昵地依偎在女人的怀里。
人偶坐在窗台上,没有睡觉,正和通讯器聊着天,她的眼睛里是对新奇事物的好奇,那是鲜少出现的。
“……”何月折从衣柜里抱出一条毛毯,艰难地拖着它走出房子,盖在何芳英的身上。
然后她钻进毯子里,蜷缩起来,在何芳英的腿上,就像以前一样。
闭上双眼,以前的一切在眼前重现。
以前,最开始的时候,何月折和何芳英还不熟悉,何芳英就把床让给了她,睡在躺椅上,可是何月折一个人待着睡不好觉,因为她害怕哪天她一睁眼,何芳英就消失不见了。
所以她总是悄悄地钻进何芳英的毯子里,缩在她腿上,抱着她睡觉。
然后每天早上,她又早早地醒来,跑回房间,假装刚刚醒来,从房间里走出来,拍拍何芳英的肩膀,跟她说,自己饿了。
小小的女孩用自以为聪明的手段想要将这个收留她的奶奶留住,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奶奶早就发现了她的小伎俩。
可是她并不知道,这个奶奶迟早有一天会老死,会离她而去。
以及,原来死亡夺走一个人的亲人,只需要一瞬间,一瞬间。
在你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鲜血就血淋淋地淋满了你的身体,浑身黏腻潮湿,你被吓住了,然后过了许久、许久,你才反应过来,那个人,她,已经死去了,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在你的人生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你待在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里,到处是她的痕迹,你想起她的笑容、她的悲伤,你想起她,于是,曾经堵住你喉咙的鲜血被呕出,你撕心裂肺地痛哭着,可是鲜血的黏腻潮湿早已布满你的生活,它们滴滴答答地落下,一次又一次地包裹你、麻木你。
何月折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一辈子下去。
直到她遇见了朋友们。
“呃,哎,石榴,是你吗,你回来了啊。”
直到她再次见到奶奶。
“嗯,奶奶,”何月折抬起头,看向何芳英,“是我,我回来了。”
清晨的阳光照下来,何芳英眯了眯眼睛,她打了个哈欠,缓缓说道:“怎么回来了都不跟我说一声啊?”
“我喊过你啦。”何月折气鼓鼓。
何芳英只是拍了拍她的背,问道:“哦,对了,你玩的怎么样,开心不?”
“还可以。”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
“……”
“何芳英。”
“怎么了?”
“何芳英。”
“哦,这样啊。”
“……何芳英。”
“确实。”
“……”
“是啊,是啊。”
“……”
何月折拿过何芳英的手,用手指在她的手掌心上写道:[何芳英,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对啊,是……”何芳英正说着话,大概是感受到了有人在她的手掌心上写字,她顿了顿,闭上了嘴。
一片沉默。
[你说话]
“……”
[何芳英,你说话,我不骂你]
“……”何芳英低垂着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哦,好。”
[你为什么听不见了]
“我,我也不知道。”
[也看不见了是不是]
“……嗯。”
[你有系统吗]
“系统?呃,是说我脑子里的那个小家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