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可是,”何芳英扭头看向依旧纯白的房子,“可是,里面的那些人呢,她们全都死了吗?”
“不死,也,活不了……”女人低下头,“它们,很,厉害,我们,不是,对手……”
“……”
战栗,浑身战栗,何芳英想要冲进去,想要去一睹究竟,想要救下其他伙伴,可是……
还有很多潜行者在外面,她必须得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而且,她应该活着,理智告诉她,她应该活下去,为了复仇,为了她们共同的理想。
“你,想,进去……?”
何芳英扶着女人,转身:“不,没有,我们……”
“先别走,过来,搭把手。”一道轻却重的声音却在两人身后响起。
何芳英瞬间回过头去,惊喜的光芒在她的眼睛里闪烁。
“姜,若石……?”女人说,“你,没,死……”
被称作“姜若石”的女人点点头:“我没死,而且,我还带了几个活人出来。”
“……”何芳英看着她,那股战栗的感觉让何芳英在原地动弹不得。
“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搭把手,还是说你想让我一个人扛着这么多个人吗?”姜若石瞪了何芳英一眼。
“哦,哦,好……”何芳英这才过去接过两个人。
身上以莫名姿态被扛着的两个人被取下,姜若石松了松肩膀,扶着另外四个人,看着何芳英:“你有暂时据点吗?这里没法呆了,医院太远,我身上带了药品,带我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先给她们几个简单处理一下。”
“有的有的,跟我来吧。”
捡起地上的水果篮子,何芳英带着姜若石还有一干人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幸好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会在乎街上流血少肉的人,因为这样的事情太容易发生,这样的人也到处都是。
一行人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困难,顺利到了家。
何芳英把东西放在哪里告诉姜若石,然后就着手起通知其他潜行者的工作。
没有留给她们恐惧、胆怯和逃避的时间,她们必须要尽快行动起来。
“嘟嘟。”
“喂,老孙啊,不是,什么我想你,我是想和你说,组织出事了,你们潜行者行动千万小心,注意隐藏,千万不要暴露。”
“……”
“哎,对,你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对,嗯,对,我现在跟她们联系,嗯,你小心,好,再见。”
“哔。”
“嘟嘟。”
“喂,是曲薇吗?哎,我是何芳英,组织那边出事了,你……”
“喂,你好,我是何芳英……”
“喂……”
“喂,何芳英,你电话打完了?”
“哔。”
“什么?”和通讯录里最后一个潜行者说完消息,并拜托帮忙传递,何芳英放下通讯器,应声扭过头去。
就见姜若石正脱了衣服,背对着自己,扭着头,手里拿着一瓶药,脸色惨白:“会上药吗?”
“你……”
触目惊心,一道从右肩划向左边胯骨的巨大伤痕正汩汩冒血。
“会不会,给个准数。”
“我会。”何芳英走过去,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伤得这么重?”
“废话,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伤再重也……嘶,你能不能轻一点?”
“哦,哈哈,不好意思啊……”
“……”
“……那些人呢,她们都还好吧?”
“还好。”
“哦,那就好。”
“……”
“……”
“何芳英。”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你打电话的时候说了。”
“哦,那你叫我是?”
“你也进过理想国吧?”
“……嗯。”
“那你不认识我?”
“我,呃,我应该认识你吗?”
“……”
“……”
“我的照片和名字就挂在组织一进门的地方,你敢说你不认识我?”
“你是说,那张很抽象的手绘,画的是……”
“……”
“呃,不好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相机,还不是只能手绘了,那每个人都是手绘的啊,只不过是,哎,我画的真的很丑吗?”
“不、不丑,不丑。”何月折放下药瓶,拿起绷带,有些尴尬地笑道,“其实也挺好看的。”
姜若石沉默。
“那个,我有相机,你要拍一张吗?”何芳英问。
“……”
“拍一张嘛,就当是……”
“拍吧。”
“哦,哦,好!”
处理好姜若石的伤口,何芳英欣喜地拿出自己的老相机,调整好参数。
一张拍好,何芳英忽然有了一个奇思妙想,她说道:“哎,那个,你能不能把绷带拆了我拍一张啊?”
“……怪癖?”姜若石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不不不!”何芳英连忙摇头解释,“我这不是想着,以后要低调生活了,我得有个营生嘛!”
“那和拍我受伤的照片有什么关系?”姜若石皱眉。
“这个……我打算以后当个街边表演者,就表演人偶戏,但是只表演这个肯定不够嘛,我就想着,加上看了人偶戏就可以治愈伤势的噱头,你这,不就正好嘛……”
何芳英越说越心虚,缓缓低下头去。
“一,虚假宣传,”姜若石不出所料地说道,“二,不现实,三,我同意。”
“那好……什么?你同意了??!”何芳英震惊地抬起头。
“对,我说我同意了,你拍不拍,快点的。”
“哦哦,这就拍,这就拍。”
“这个姿势可以吗?”
“唔,可以,你别动啊……”
“……”
“哎,完蛋,你的眼睛好像被我给拍歪了!”
“拍歪了?”
“对啊,你看,你这在看什……”
“何芳英,我在看你。”
“……”
“何芳英,拍个照片而已,你哭什么?”
“我……”
抬手,何芳英清晰地感觉到脸颊上,手下,是一片湿漉。
相机上,小小的屏幕上,相册里,是许多小孩子的怼脸照片,从小,到大,背景有温馨的家里,有树木茂盛的林荫小道,有学校,也有她的朋友们。
那时候,小小的何芳英刚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她还举不动这个相机,只能怼在自己的脸上拍摄。
而到了后来,这种拍摄角度仿佛成了默许,她的大部分照片都是用这种角度拍摄的。
这些照片,那么温馨,那么快乐。
现在,那两张满是血腥味道的照片却突兀地出现在了里面。
女人一头黑色短发,站在一地血污之中,身上裹满了绷带,鲜血隐隐渗出。
整张画面压抑、低沉,可是女人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极其强烈的光芒,那是坚毅不屈的自信,像一团火,灼烧着这张照片,也灼烧了何芳英的心。
后来,何芳英没有用这张照片当作她人偶戏的宣传。
用【众生】做好人偶,何芳英只是简单地找了处没什么人会经过的街道,在那里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表演着她那朴实无华的人偶戏。
组织覆灭了,大家的行动都变得隐蔽。
孙樟回家的次数变得更少,何芳英每天都回家,吃着从面包店买的面包,看着报纸,偶尔碰见孙樟回家,两人也会买瓶酒,坐在阳台上聊天。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何芳英当初的那股冲劲已经渐渐消散。
没过多久,房子所在的那个地段因为要被金丽公司征用,何芳英和孙樟各分了一笔拆迁款。
两人的主要工作场所离得并不近,她们于是道了别。
何芳英在野外的荒原上盖了一栋小房子,麻雀虽小,五肺却俱全,她也生活得很好。
搬家的第二天,姜若石来了。
她问何芳英是不是累了,打算放弃了。
何芳英说,没有,她只是觉得这里清净。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计划是什么?”姜若石的问题咄咄逼人,声音却温柔,“何芳英,你有想过吗,有想好吗?”
“……”何芳英没有回答,她低下头去,从崭新的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问姜若石喝不喝。
姜若石答应了。
那天,她们一起喝着饮料,看着电视上无聊的电视节目。
两人都没有说话。
隔天早上,何芳英再醒来的时候,姜若石已经走了,留下一个存钱小猪,里面是满满一罐的代币,足够任何一个人幸福安康地生活一生。
她沉默片刻,没有犹豫,带上小猪就往姜若石的家赶去。
还了小猪,姜若石什么也没有说,何芳英也什么也没有说。
伸了个懒腰,何芳英在这条她表演的街上随意地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