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说完这番话,不由得暗自佩服自己有如此好的脑力,复述的内容应当是基本不差。她回味了一番,便转头去看萧凛,却见他神色剧变,眼底满是不可置信。他面上犹如落了层冰雪般僵硬,再无一丝方才轻松的笑意。
她一愣,问道:“陛下,你怎么了?”
萧凛眼瞳深处泛起铺天盖地的阴郁和惊怒,如山雨欲来。他霍然看向容棠,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些话,是顾氏说的?”
容棠被他的模样惊到,点了点头道:“是。我亲耳听见她说的。”
他几乎是急切地开口问道:“还有旁人说过这话吗?”
容棠正欲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讷讷道:“当时,他们离开后,崔妹妹恳求我把他二人的对话尽数告诉她。我便......把顾姑娘的话重复了一遍,包括那句对陛下剖白心意的......话。”
此话一出,萧凛眼底的光骤然黯淡不见,他原本还带着一丝希冀的面色也瞬间变得一片冷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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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萧:好,很好[小丑]
第86章 缠人
容棠不明白,为何这段往事会让萧凛的脸色顷刻间变得那样难看。
此处风大,两人的衣角都被吹得飘动起来,又紧紧挨在一处。她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看着萧凛那冷冽得有些让人心惊胆战的神情。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萧凛了。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和她亲密耳语、温柔相拥的男子,而是那个杀伐果断、不近人情的帝王了。
他那冷肃的神情和眉眼间仿佛冰冻住的模样,让容棠竟自心底里浮起一股不安。她本能地觉察到,一定是方才那些话勾起了萧凛什么不愉快的记忆,否则,他怎么会忽然勃然变色?
她抿了抿唇,上前轻轻握住他的手,试探着唤道:“陛下?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我方才说错了话?”
萧凛的手不知何时变得冰凉,容棠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团雪。她莫名
有些慌张,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又问了一遍。
“陛下?你不要吓我,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带上了焦急,有些发颤,终于让萧凛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渐渐收拢,定格在眼前人的脸上。她神色忧急,关切地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担心。从前,他会对她眼中的情愫深信不疑,因为他相信眼见为实,耳听也为实,从未有过半分怀疑。可事到如今,萧凛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有关她的一切,是真的吗?
他以为那是她的真情流露,原来只是她在重复旁人的话,而当时的自己,便是在听了那番话后深受感动,愈发确信了容棠对自己的深情,才会下定决心,颁下那道封她为贵妃的旨意。
他以为自己是成全了她的一片痴心,可如今看来何其可笑,一切竟只是他一厢情愿。
萧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已然恢复了素日的模样。他淡淡笑了笑,面色如常道:“只是方才忽然想起了朝政上的事,走神了。”
容棠看着他,本能地不相信。萧凛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人,从不会在她面前去分神想什么朝事,况且他方才的模样,更像是经受了什么难以言说的震惊,甚至是打击。
好像有什么他一直坚信不疑的事情如山崩般彻底垮塌了,以至于他也跟着破碎了。
她动了动唇:“陛下......”
萧凛却没有再回答,只淡声道:“外头冷,回去吧。”
说着,他率先转过身。
他依然握着容棠的手,可那掌心的温度,却在不知不觉之间低了下去。容棠如提线木偶般任由他牵着往回走,一颗心却如坠了万钧巨岩般沉了下去。
回到长乐宫,两人沉默地用了晚膳,容棠正要如往常一样让他去耳房洗漱,却见萧凛站起身,说道:“你早些歇着,朕回福宁殿了。”
容棠愣住。
这么久了,但凡萧凛在长乐宫用晚膳后,便必定会在此留宿,无一例外,她也早已习惯了每日如寻常夫妻般催促他沐浴更衣,再点上熏香,拢好床帐,等着他归来与自己共枕。可今日,萧凛竟破天荒地提出了离开。
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嘴唇轻轻颤了颤,有些无措地看向他。
萧凛对上她不知所措的模样,原本生硬的心到底还是忍不住软化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抚了抚她的脸颊,柔声道:“朕只是想起有几份要紧的折子没有看,所以才会回去。否则,朕看折子会看到深夜,岂不是累得你没法歇息?”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容棠想,她该信的。毕竟,萧凛是皇帝,他不可能永远都陪着自己,而荒废了政事。
可为何,她心中却总是有些异样呢。
容棠按捺住情绪,点了点头,道:“那陛下早些歇息,不要只顾着看折子而忘了时辰。”
“朕明白。”他轻揽了揽她的肩,这才转身向外走去。
待圣驾离开长乐宫,殿内重归寂静。容棠照例去洗漱更衣,在床榻上躺下。烛火熄灭,她在一片黑暗之中睁开了眼。
鼻间萦绕着的是那熟悉的香味,这气味让她不可避免会想到萧凛,想起那和他依偎在一处的日日夜夜。
容棠发现,她竟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独寝,会觉得有无边无际的孤单涌上心头。她侧了侧身子,抚了抚空荡荡的身畔,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她总觉得,萧凛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着她。可她不明白,如今的情形之下,他究竟还有什么顾虑和迟疑呢。
沉重的思绪纷至沓来,容棠很快觉得疲倦袭上心头,沉沉睡了过去。
坠入深邃而广袤的梦境之后,她却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似乎有一股隐秘的力道在不断摩挲着自己,冲击着自己,让她恍惚觉得在被烈火炙烤,口干舌燥。
容棠在梦中难耐地蹙了蹙眉,动了动身子,想要摆脱掉那股恼人的侵袭,可非但无济于事,反而让那股攻势愈发猛烈起来,甚至有些气势汹汹。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攫取,沉重到动弹不得。
“......”
容棠睁开眼,却陡然对上了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
她吓得浑身一颤,张口欲呼,却被一把按住。熟悉的吐息落在她耳畔,却是去而复返的萧凛:“别怕,是朕。”
“陛下,你怎么......”容棠惊魂未定,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你不是回福宁殿去了吗,为何又回来了?”
为何?萧凛在黑暗之中无声苦笑。所谓要紧的折子是莫须有的,他只是忽然觉得心乱如麻,想一个人静一静罢了。然而回了福宁殿,他躺在床上,却觉得四周都是冰冷的、没有一丝温情。
他抬手下意识想去搂身边的人却扑了个空,这种孤枕难眠的煎熬感,让他根本无法入睡。
萧凛霍然坐起身,还是决定去长乐宫。
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像个居心叵测之人一样悄无声息地推开了内寝的门。
殿内光线暗淡,但他还是循着本能走到了床边,隔着纱帐看见那个睡得正香的人,心中涌起一股懊恼。
……她倒是心无挂碍,浑然不觉自己因她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头涌动着一簇又一簇躁郁的浊气。
是太相信自己,还是根本不在意?
萧凛觉得喉咙有些发涩。他盯着那熟悉的身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样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不该患得患失,可是接连几件事情都击碎了他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念头,也让他情不自禁产生了一些怀疑。
既然前世她不是为了自己殉情而死,这一世也不曾说过那番剖白心意的话,那么,她究竟……
他胡思乱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轻手轻脚拨开了床帐。
萧凛抬手碰了碰她的面颊,手指沿着她的额头一路描摹到鼻尖、唇角,感受着她的温度,心头的坚冰好像也有些软化。
只是这样看着她,他便觉得心底一片安然。
萧凛低叹一声,在她身边躺下。下一刻,睡梦中原本侧身对着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闷闷地发出几声呓语,翻了个身,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
萧凛咬了咬牙。
他本以为,以两人相知相许的情意,她即便在睡梦中,也会毫不犹豫地靠近他。从前无数个日夜,她都是这样的。从何时开始,她变了?
他气闷,却无可奈何,只能下意识向她靠近了一些,伸手搭上她的手臂,寻到她的手紧紧握住。
“不要……”
她忽然开口。
萧凛本就没睡着,闻声睁开了眼睛,却又听见她呢喃了一句“陛下”。
不要……陛下……
她连在梦中,都在想着不要他?
强压的郁气像是陡然窜高的火苗一样熊熊燃烧起来,萧凛觉得自己什么也顾不上,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想让她事与愿违,让她不要妄想远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