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萧凛便看见长乐宫灯火通明,仿佛是得知了他要来的消息而特意点起的光华。他原本烦闷的心倏然静了下来,缓步进了院子,穿过甬道来到了后殿,却在廊下发觉这殿内似乎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在一样。
正是晚膳时候,这满宫的人能去哪儿?
萧凛好奇心起,便斥退众人,独自拂开帘子进了内室,却见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匆忙迎上来,道:“奴婢参见陛下!”
他依稀记得这似乎是容棠的陪嫁侍女,当下抬了抬手道:“起来吧,你家娘娘呢?”
烟雨有些紧张,磕巴了一下道:“回陛下,娘娘......正在小厨房,奴婢这就前去禀报。”
萧凛微怔,旋即道:“不必,朕自行前去就是。”
他本以为所谓送膳不过是她嘱咐宫人做了,再亲手送去福宁殿,可听那宫女的意思,容棠竟是亲自动手下厨?
萧凛既觉得惊讶,又觉得新鲜。他按捺住心底情绪,一路穿过廊庑,来到了膳房外。
尚未走近,他便听见一阵笑语声,仔细辨别,容棠兴致盎然的声音在其中格外明显。
“拂云,这火候到底该怎么掌握?”
“这该放多少盐?”
“诸如此类的汤羹,烹煮多久为宜?”
门外,萧凛怔怔而立,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自来后宫妃嫔为天子送点心羹汤,都是由宫中的小厨房做好了再拿过去,何曾会有人这样亲力亲为?
她是贵妃,这样尊贵的身份,却甘愿放下身段去做宫人们做的事情,只为了给自己准备一样可口的茶点。
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去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走进去,而是静静停在了屋外,耳边听着那笑语声夹杂着灶火燃烧时的噼啪声,恍然有了种错觉,仿佛他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寻常男子,家中有一盏永远等着自己的灯火,有淡淡的人间烟火气,还有全心全意钟情于自己的......
萧凛没有再想下去。他鬼使神差地转过了身,离开了那间膳房。
“陛下?您这是——”程良全愕然看着萧凛走出来,身后却并未跟着贵妃娘娘。
萧凛低低咳嗽了一声,说道:“回福宁殿。”
烟雨慌得手脚仿佛都无处放了,不知道陛下这是闹得哪一出啊?他不让人禀报,悄无声息地进了膳房,不知看到了或是听到了什么,竟就这样走了?娘娘......娘娘知晓此事吗?
她见萧凛离开,立刻快步往膳房赶了过去。
对于此事,程良全亦是没想到。他见陛下独自一人离开,本以为是贵妃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热闹了陛下,可观陛下神态,只有几分怔
忡,并无半分不悦,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他不敢深思,忙吩咐内侍抬起御辇,稳稳地向福宁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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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萧:“不过是一介妃子罢了。”
棠:“你确定?”
萧:“......”
第28章 心意
“你说什么?”容棠惊讶地放下银匙,“陛下来过?”
烟雨连连点头:“陛下见娘娘不在寝殿,便问奴婢您去哪了,奴婢照实说了后,陛下便不许人通传,也不许奴婢跟着,独自往小厨房去了,在那边待了片刻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奴婢瞧着陛下的神色倒还正常,却也不明白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
容棠面前正摆着一碗银耳莲子百合汤,是她晚间再度尝试做出的汤饮。她满意地抿了抿,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清香和微甜,暗自欣喜于自己的长进。
她听了烟雨的话,握着银匙若有所思:“陛下是听到了我们在小厨房内说话的声音吗?可我们并未说什么不妥当的话,我只不过是在向拂云请教问题罢了。”
烟雨忧心忡忡:“陛下会不会不喜娘娘亲自下厨,觉得......觉得有失体统和规矩?”
容棠神色微微一滞。皇家最重视规矩和等级,萧凛是不是觉得她这样做太失身份,哪里像一个贵妃该做的事情,因此心中不悦才拂袖而去的?
其实她并没有觉得入庖厨之事便一定是为奴仆者才能做的,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隐士不也都乐于此事?况且京中不少大家府第,女儿家私下小聚,也会有心灵手巧者亲自做些精致点心分与众人。
但是对萧凛来说或许就不一样了吧。毕竟他自小养尊处优,又受皇家礼教管束,上下尊卑之分一定很是鲜明而森严,主子就是主子,奴婢就是奴婢,泾渭分明,皇权不可逾越。那么在他眼中,怕是觉得自己入了宫却丝毫不遵守宫中的规矩,做事太过随心所欲?
她顿时觉得碗中的汤饮也不香了,恹恹地放下了银匙:“陛下不会已经在心里默默给我记上了一笔吧?”
烟雨道:“但陛下其实并未有动怒的迹象。”
“为君者大多喜怒不形于色,陛下即便真的生气了,也不可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便大发雷霆的,”容棠叹了口气,“看来,我还是得亲自去一趟福宁殿试探试探他的态度,瞧瞧他是不是对我不满了。”
“眼下天色已晚,娘娘不如明日再去吧。”岚月道。
容棠点点头,将碗中剩下的汤饮喝完,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陛下但凡多留一会,便能享此口福了。”
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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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容棠依样葫芦用汤盅装了些汤饮,又备了一小碟艾草茯苓糕,装在食盒中,怀揣着心事去了福宁殿。
内侍进去禀报时,容棠站在廊下,思索着待会该用什么话术对萧凛解释自己不请自来的缘故。
她左思右想,决定还是以真情打动他。这样萧凛即便有什么不满,应该也能看在自己一片心意的份上,转怒为喜吧?
“娘娘,陛下请您进去。”程良全笑呵呵地迎了出来,向里间比了比手。
容棠深吸一口气,提着食盒迈步进了内室。
这是萧凛素日读书休憩的西次间,她举目一望,便见萧凛正盘膝坐在窗边榻上,翻着案几上的书。听见她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贵妃怎么忽然来了?”萧凛不动声色地看向她,“有何事要见朕?”
容棠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佯作羞涩地低下头去,低声道:“臣妾只是......想陛下了。”
萧凛正端起茶盏,刚咽下一口茶,冷不防听见她这样直白的话,饶是心中有所准备,还是忍不住呛了一下,咳嗽了起来。
“陛下怎么了?”容棠一慌神,连忙快步上前,替他拍着背顺气。只是她甚少做这样的事情,加之一时间没有控制好力道,掌心接触到萧凛后背时发出了清晰的闷响声。
萧凛只觉得后背一阵麻木,那力道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肺都拍出来了。他暗自咬牙,倏而侧过身,一把抓住了容棠正欲再度落下的手,哑声道:“......别动。”
她的手腕莹白柔软,他握上去时情不自禁心神一荡,指腹下意识轻轻按压着那里,只觉得触手处温软如凝脂,又如璞玉。
容棠身形僵住,呆呆地看着他。
萧凛很快回神,仓促地咳嗽了一声,移开目光道:“......有何事?”
容棠努力忽视面上泛起的微热,说道:“臣妾为陛下准备了点心和汤饮。天渐渐热了,不知陛下胃口如何?”
她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取了出来:“这是银耳莲子百合汤,养心安神,润肺止咳——方才听陛下咳了几声,不知是不是着了凉?这是艾草茯苓糕,快到端午了,臣妾便借了这股东风做了应季的点心,能安神养胃,助陛下夜夜好眠。”
容棠一口气说完,这才有些忐忑地看向萧凛,观察着他的反应,不错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萧凛望着面前的点心,眸光微闪,半晌没作声。许久,他意识到身畔的人正略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软,伸手拈起了一块糕点慢慢咀嚼了起来。
浓郁的艾草清香扑鼻而来,糕点松软,口感绵密,清甜而又不会让人觉得腻味。
“陛下,好吃吗?”容棠期盼地看着他。
萧凛对上那双似水般澄明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容棠见他眉眼舒展,并无半分不悦,甚至可以说是吃得很满意,这才放下心来,笑盈盈道:“陛下喜欢,那便证明臣妾没有来错。”她说着,便动手将汤盅端了过来,揭开盖子,同时递上了银匙。
银耳炖得极软烂,莲子和百合的香气融在汤饮之中,丝丝缕缕钻入鼻间。然而萧凛却没有去接,而是定定抬眸,盯住了容棠掩在衣袖下的手背。
莹白如玉的皮肤上有一小块淡淡的红肿,并不显眼,但却还是被萧凛敏锐地发现了。
他眸光微凝,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抬手抚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