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棠打量许久,心想今日入宫来的只会是宗室的人,瞧她年岁尚小,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孩子般的娇憨,定是萧凛的堂妹。
萧凛这些或远或近的姊妹中,除却丹阳长公主是个例外,其他的依例都只会封为郡主,只是不知这个少女是何人?
她瞧着少女皱成一团的脸,心中一软,出声道:“郡主若有不便,可以去我宫中换身衣裳,免得被这湿漉漉的衣裳惹得心烦意乱。”
少女闻声讶异地看了过来,不由得微微一愣,目光克制地扫过她,似乎在思索她的身份。
一旁的婢女有些惶恐,俯身问道:“不知是哪一位贵人?”
容棠正欲开口,却见少女骤然间眼眸一亮,几步走上前来。
“这位姊姊一定是……皇嫂吧!”少女惊喜道。
容棠呆了呆,这才将“皇嫂”一词和自己联系起来,本能地想要纠正她。论
礼,只有皇后才担得起一句“皇嫂”,她最多被称一句“贵妃嫂嫂”。然而这少女却不容她解释,颇有些兴奋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十分自来熟地道:“皇嫂,你生得可真好看。”
容棠:“......”
她虽对自己的容貌心中有数,自小到大也听过许多长辈亲眷的夸赞之词,但还是头一回听着与自己年岁相仿之人这样直白而爽快地当面赞美。
眼前的少女生得眉目如画,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孔尚存几分稚气。她语气真挚,一听并不是刻意谄媚。
“皇嫂也是来游御花园的吗?我正好也是从太清池那边过来。”
容棠面对她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艰难地道:“郡主,您应当唤我……”
两边的宫人心惊肉跳,连忙上前劝阻,这才将容棠的衣袖从少女手中解救出来。少女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连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皇嫂莫怪。”
飞雪忙上前介绍道:“娘娘,这位是嘉平郡主。”
“郡主,这位是长乐宫的贵妃娘娘。”
容棠恍然。嘉平郡主名唤萧娆,父亲是先帝的堂弟,是个远离朝局只爱风雅之人,因此在一众王爷中并不惹人注意。到了她这一辈,与皇室的血缘便愈发远了,直到萧凛登基那年,才依礼封了郡主。论起权势地位,自然不能与丹阳长公主相较。但萧凛这一辈大多都是男子,女孩儿家少之又少,因此他对这位远房堂妹倒也很是照顾。加之郡主之父是个风清气正的臣子,很得萧凛器重,因此这一家比之先帝时更受重视了。
她记得,萧凛曾说过,嘉平郡主不仅家风清正,本人也天真烂漫,是个可以结交之人。
容棠还记得萧凛说起这话时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在竭力暗示着她什么。那时她不甚明了,此刻却忽然意识到了,这位郡主是和丹阳长公主截然不同的两类人,这最大的不同,便落在那“天真烂漫”四个字上。
“皇嫂......”萧娆刚唤了一声,便被略微尴尬的容棠阻止了,“郡主,我非正宫皇后,担不起这句称呼,于礼不合。若是传扬出去,只怕众人会觉得我不懂规矩。”
萧娆愣了愣,求助般看了眼身边的婢女,这才讷讷改口:“那.....贵妃嫂嫂?”
见容棠眉眼一舒,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笑眯眯道:“贵妃嫂嫂不必唤我郡主,太过生分,只唤我的名便是。”
容棠试探着道:“阿娆?”
萧娆立刻喜滋滋应了一声。
两人互相见了,便并肩在御花园内散起了步。
萧娆道:“今年端阳宫中没有宴会,但皇兄说我还是可以入宫,顺便拜访一下贵妃嫂嫂,也是全了礼数。”
容棠笑道:“何必如此客气?当日册封礼时,我们不是已经见过了吗?”
“我若是说出实话来,嫂嫂可莫要恼我,”萧娆有些窘迫地拂了拂鬓发,“那日我虽前去拜见了嫂嫂,但一则四周全是人,二则那日我只匆匆忙忙看了几眼,并未来得及记住嫂嫂的模样。”
她尴尬地攥了攥衣袖,小声道:“我这人打小就有一个毛病,凡是见了生人,必得打上两回以上照面,才能勉强记住这人的眉眼。若是长久未见,兴许又会忘了个干净,只记得名号身份,却没法与模样对上。”
容棠好奇道:“那方才你怎么会一眼认出我的身份?”
萧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我来之前特意去给皇兄请安,问清了嫂嫂的眉眼特征,便是怕若在宫中遇上了却认不出来。”
容棠眸子一转,笑吟吟问道:“不知陛下是如何说的?”
她这么一问,一是想要玩笑几句,二也是真的好奇萧凛会怎样形容。
萧娆左看右看,示意婢女们退开些,这才悄声道:“皇兄起初说:‘这皇宫中没有其他妃子,你若是遇见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看起来大方又尊贵的,便是贵妃了。’”
容棠点了点头,却觉得这种形容一点也不真诚,根本没有充分概括出她的特点嘛。她正欲说话,却见萧娆又续道:“‘我问皇兄,难道就没有具体些的词吗?’”
“皇兄沉默许久,说:‘你若是记得崇光苑的海棠盛开时的样子,便只管照着那般情状去认人便是。’”
容棠茫然:“崇光苑?”
萧娆道:“崇光苑是京外避暑行宫里的一处景致,那儿遍植各色海棠,花开时明艳夺目,极是好看。”
她望着容棠,笑嘻嘻道:“皇兄的话我一知半解,但贵妃嫂嫂确实如......不,是比那海棠花还要好看。只可惜这个时候海棠盛景不再,只能等来年再一饱眼福了。”
容棠问道:“陛下每年都会前去行宫避暑吗?”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问得不大妥当,毕竟萧凛才登基一年多,何来的“每年”?不过萧娆很快开口道:“皇兄去岁夏日曾去行宫待了月余,直到七月初才回宫,不知今年会不会循旧例。皇兄喜静,一般去行宫也不会准太多人随行,我上一回去那里,还是先帝在时呢,不知这些年过去,行宫的风光是不是依旧那样好。”
“那行宫虽不比皇宫这么阔大,各色景致却也应有尽有。假山怪石、野芳佳木、亭台轩榭、清泉飞流......”萧娆说起这等玩乐赏景之事便滔滔不绝起来,“我虽只去过寥寥几次,却至今难忘。”
容棠抿唇,情不自禁有些向往。不知今年萧凛会不会再去行宫避暑,能不能带上自己?
萧娆挽着她的手臂道:“先帝在时,每年夏日都会带上宫中部分妃嫔前去避暑,而皇兄的后宫只有你一人,他又这么喜欢你,一定会带你一同去的。”
容棠微赧:“......为何这样说?”
萧娆奇怪地看着她:“皇兄若是不喜欢嫂嫂,怎么会只选了你一人入宫,还封你为贵妃?皇兄可不是做事随心所欲的人,他的一举一动一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绝不会意气用事。”
“皇兄登基这么久,不知多少人劝过他立后册妃,可他从来都是不闻不问,”萧娆颇为感慨,“直到遇见了贵妃嫂嫂,皇兄才破了例,铁树总算是开花了。”
真的是这样吗?容棠不由得陷入沉思。
说实话,她觉得萧凛待自己确实不错,但若是说多么喜欢,好像也不至于。正因如此,她才愈发摸不着头脑,不知萧凛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和想法。
两人又走了片刻,容棠见萧娆似乎有些累了,便道:“郡主......阿娆,不如去长乐宫歇息片刻,用些茶点?”
“好。”萧娆正巧也饿了,便高高兴兴跟着容棠走了。
长乐宫内,萧娆兴致勃勃地玩了会射团,又拣了几个粽子吃了,心满意足地坐在炕上摸着肚子,说道:“贵妃嫂嫂宫中小厨房的手艺果真不错。”
容棠笑着替她斟了杯茶。
她道:“其实,我本以为皇兄不准我进宫来玩呢。”
“为何?”容棠问道。
萧娆小声道:“先前丹阳堂姐便是在宫中触怒了皇兄,被罚在自己府上闭门思过,往后不准再随意进宫来了。这事传出来时,我当真有些害怕呢,生怕我这哪里做得不妥,错了规矩,也会被皇兄呵斥。”
丹阳长公主?容棠微愕:“她......”
萧娆心有戚戚:“我问皇兄,堂姐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也好引以为鉴,他却让我莫要多问,只管像从前一样便是。”
容棠心想,丹阳长公主在宫内妄议朝政,便是触了萧凛最大的逆鳞。而萧娆虽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却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自然不会像丹阳长公主那样费尽心思想要达成某种目的。
这么一来,她以后岂不是不用见到丹阳长公主了?容棠心中缓缓一喜,不用和蠢人打交道,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