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打听消息的宫人很快回禀,说贵妃与郡主一时兴起,又去了御苑,与其他几位小郡主一道赛马。萧凛眸色沉沉,再也看不下去书,随手将书册掷在一旁。
程良全见状,立刻出发前去御苑,终于把贵妃请了回来。
萧凛默默瞧着兴高采烈甚至意犹未尽的贵妃,心中涌动着一簇又一簇烦躁的情绪,却并不是因为等久了而不耐烦,而是因她忽略自己、冷落自己而感到莫名不快。
他一时按捺不住,便不冷不热地说了几句话,见容棠面色不安,第一反应便是俯身请罪时,心中的郁闷却并未散去半分。
他根本不想看她态度谦卑、低眉顺眼地告罪,那不过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臣服和屈从罢了。他想看到的,只是......
萧凛的思绪被打断了。他回神,抬眼看见容棠已然起身,将窗子严丝合缝地关好,又细心地拿来镇纸替他压住不断翻飞的纸张。
她果然还是很在意自己的。
他心中稍微好受了一些,便一面老神在在地端坐如山,一面留神着她的一举一动。然而接下来,容棠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只安然坐在不远处,低眸啜着香茗。
萧凛觉得疑惑不解,更觉得窒闷难言。她为何毫无反应,也不像平日那样主动靠近自己?她明知道自己心中不悦,为何还不肯软了态度,对自己柔声细语几句?
他越想越觉得郁闷,索性来个不看不听,只用力盯着眼前书页上的墨字,好像要把那一字一句吞吃入腹一般。
而容棠那边,她见萧凛板着一张脸,自然不愿去打扰,只好自己独自坐在原处苦思冥想。
她来来回回想了许久,只觉得一阵倦意涌上来,情不自禁打了个哈欠。便在那一刹那,容棠忽而福至心灵,猛地想起一事。
今日清晨尚未起身时,她迷迷糊糊之间似乎听见萧凛低声呢喃了句什么,现下回想起来,他的尾音和语气似乎是带着询问的,而她那时实在太困,便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并未深究他说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萧凛那时说的便是这件事?而他听见自己应声,便误以为她听了进去,这才会在傍晚兴致勃勃地赶来,却发现自己正在外乐不思蜀。堂堂天子,竟被人爽约,以至于满心郁闷地等了许久,才等到自己回来。
难怪他的表情那样难看。换做任何人,都会觉得是对方不遵守约定,心中焉能高兴?
容棠想到这里,悄悄抬头看了萧凛一眼,见他正盯着书页,表情有些凶狠。她一惊,原本欲说出口的话又不知不觉咽了回去。
他若是正在气头上,她还是不要去触霉头了。
容棠无声叹气,下一刻却听见外头轰隆一声,电闪雷鸣,顷刻间豆大的雨点便落了下来,空气中满是白日里那燥热的味道。
夏日的雨总是来势极猛,雨势极大。萧凛起身踱步至殿门口,望着那密密的雨帘,一声不吭,目光却不由自主往容棠身上飘。
程良全何等乖觉,立刻道:“陛下,这会子雨势太大,陛下不如待雨停了再回去?”
容棠心想若是他执意冒雨回去,倘若淋湿了身子,再染了病该如何是好?她可看不得他生病,否则自己又该做噩梦了。因此,她亦附和道:“陛下先在臣妾这里等一等吧。”
萧凛见容棠满含期许地等着自己的回答,便轻轻咳嗽一声,半晌才淡声道:“就依贵妃所言。”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待雨停了,朕再回去。”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夏日的雨下得又急又久,始终不见小,转眼间时辰已然很晚了。容棠瞧瞧外头的天,又看了眼垂眸不语的萧凛,试探着开口问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要不......臣妾派人去收拾寝殿?”
她这是在主动哄他吗?萧凛眉宇间的郁色淡去,心头笼罩的阴云好似也被清风吹散了些许。
他淡淡“嗯”了一声,自去更衣洗漱。
内寝很快收拾妥当。容棠抬手将床帐挂上金钩,随即向松软的被褥上一坐,思索待会该怎么向萧凛解释。
她想了许久,还是打算把话说开,如实告知他,免得让这个误会像跟尖刺一样扎在萧凛心中,于日后总归不好。
正想着时,只听得脚步声渐次接近。容棠抬头,却见萧凛身穿寝衣,缓步而来。待靠近了,她看清他眼尾和鬓发处有微微的湿润,在灯火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萧凛在她身边坐下,热意立刻侵袭而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他身上还残留着香汤的微弱气味,与他平日的熏香不大相同。
容棠犹豫了一下,略侧过身,说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萧凛看向她。
她深吸一口气,缓声道:“臣妾不是有意将陛下晾在濯莲堂而久久不归的。”
萧凛唇线紧绷,不语。
容棠道:“陛下,恕臣妾多问一句:陛下是不是在今日晨起之前对臣妾说傍晚时分要来濯莲堂?”
萧凛眼底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似乎没想到她会连这个由头都要再度询问一遍。他按捺住情绪,颔首道:“是。”
容棠自觉有些尴尬,却还是坦白道:“陛下恕罪,其实当时臣妾尚在睡梦之中,因此神思迷蒙,并未听清陛下所言,以至于让陛下误解,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萧凛一直平静无波的面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纹,他错愕不已,说道:“可朕明明听见你亲口答应了。”
容棠面带愧色,小声道:“臣妾睡得迷迷糊糊,依稀听见陛下说了什么,却实在没法清醒过来去分辨,只好先应了一声......”
萧凛闭了闭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自己生的这场闷气居然是一场误会,贵妃并非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才遗忘了此事,而是因为她压根就不知道!
他觉得无奈,又觉得啼笑皆非,自己别扭了大半日、不满了这么久,结果贵妃只怕是一头雾水,根本没有和自己想到一处去。
思来想去,萧凛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太草率了,连实情都没有完全弄清,便自顾自地生起气来,还惹得贵妃心中惶恐,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
想来今日的他在贵妃眼里,一定变成了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之人吧。
萧凛缓缓吐出一口气,胸臆间的窒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他眉眼一松,说道:“原是朕误会了你。”
容棠想了想,问道:“陛下是以为臣妾忘了您的话,一心只顾着在外玩乐,才不肯同臣妾说话吗?”
萧凛抿唇。要他如何对她解释呢?他只是在见她不在宫中的
那一刻感到失望,在误以为她只想和旁人一起,而不愿回宫陪自己多待一会时觉得满心懊恼和不解。
更羞于启齿的是,他独坐殿内等她回来时,心中止不住酸涩,觉得她竟抛下自己和别人去逍遥快乐,任由他孤零零地在这里守着。他起初还不断安慰自己,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她不会忘记自己的;可随着日头渐沉,萧凛愈发踟蹰怀疑起来。
他发现自己无法接受容棠忽略自己,不再把自己放在心上。可这其中的缘由又是什么呢?萧凛不愿去深思,只宽慰自己,身为帝王,自然不能容忍妃嫔的冷落。
又或许,有什么他不肯去承认、不肯去面对的事情在悄然发生了。
萧凛思潮起伏,面上表情也随之变幻莫测,看得容棠捉摸不透,以为他还是有些不悦。她无法,只能采用另一种法子。
她虽不是那种柔弱痴缠的性子,但或许男人某些时候就吃这一套呢?
“陛下......”
容棠朝他靠近,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稍稍用了些力道晃了晃,软声道:“陛下不要生臣妾的气了,好不好?”
“明日臣妾一定早早派人预备下膳食,恭候陛下到来。”她说着,另一只手有些不规矩地顺着他膝头的衣衫上移,蹭了蹭他平放在膝头上的手,最后又握住他的一根手指,撒娇般摇了摇,轻轻揉捏着他的指尖、再到指腹。
她纤细的手指透过单薄的衣料落在他皮肤表面,如同点起了一小簇火苗,让萧凛心中那无名的躁意愈发强烈。偏生她还不知收敛,得寸进尺,那柔嫩的手指不断摩挲着自己的,几乎要让他紧绷的理智彻底崩塌。
更遑论她离他极近,说话时那如兰似麝的吐息几乎要将这房内的熏香味尽数盖过去。她柔声细语,嗓音如一把小钩子,勾得他心弦一阵震颤。
容棠见他闭目不语,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心中一急,只以为萧凛还是没能释怀。她一边偷偷在心底埋怨他小肚鸡肠,一边只好又靠近了他一些,整个身子几乎都贴了过去,抱住他的手臂,下巴抵在其上,微仰了头,温热的吐息倾泻而出:“陛下......”
话音未落,容棠却陡然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大力袭来。眼前人不由分说,攥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压在了床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