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
许久才反应过来萧凛应该是误会了,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没有去解释什么。
此情此景之下,她也不想做一个煞风景的人。况且这样的萧凛,也着实让她觉得新奇,以至于生了几分探究之心,便不曾多言,只静静任由他抱着。
许久,萧凛轻声道:“朕从前不知道你会这般为朕担忧。若早知你会心神不宁到如此地步,朕......断不会如此。”
她一怔,觉得他似乎话里有话,尚未完全明白过来,便又听见萧凛问道:“朕记得你三番几次被噩梦搅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入宫前也曾如此吗?”
容棠心中一惊。这其中的缘故和真相自然不能说,但若一味用先前那楚楚可怜的说辞,也显得有些作伪。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却并未再度“以情动人”,而是在他怀里轻轻仰起头,低声道:“或许是臣妾太爱胡思乱想了。其实臣妾在家中时偶尔也会做一些古怪的梦。”
萧凛问道:“为何?”
容棠迟疑着小声道:“陛下知道,臣妾一直爱看话本。那些故事大多波澜起伏,情节跌宕,有时睡前看时,臣妾便不由自主沉浸其中,以至于放下书后依然反复回想着书中的故事,久而久之,臣妾便会梦见与之相关的情形。若臣妾睡前看的故事阴森可怖,那么臣妾便也会如临其境,做些惊骇的噩梦。”
她道:“臣妾也不想如此被那些虚妄的故事牵动心绪,却无可奈何。爹娘得知后,便劝臣妾少看些故事,免得难以安寝,可臣妾实在放不下。”
容棠说着,忍不住叹了口气。她是真的希望自己梦中的一切前世只是话本上的故事。
萧凛听着她的抱怨,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画面:少女苦恼地双手托腮,将眼前的书合上丢在一旁,以免让它害得自己做噩梦;半晌后,她又实在好奇那故事的走向,因而天人交战之后,却还是把书拿了回来,一边苦恼一边继续看了下去。
他想着,情不自禁轻轻勾起唇角,却又忍不住遗憾自己没能亲眼目睹她那样可爱而真实的模样。
“陛下会觉得臣妾这样......很奇怪吗?”萧凛听见了贵妃小心的询问。
他垂眸,按在她发上的手掌顺势轻抚了抚,语气柔和:“不会。”
片刻的安静之后,容棠似乎松了口气,含着笑说道:“臣妾就知道,陛下一定会理解的。”
萧凛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与他的指尖交缠在一处,那种细腻的触感似乎沿着指尖一路攀升,把他的整个心尖也软化成了一汪春水。或许是身边人的话太过真挚,又或许是这床榻之间的空气太过炙热,萧凛突然有一种迫切的冲动,觉得眼下这样还远远不够。
他拥着她的身体,感受着她的温度,却依然不满足于此。他还想彻底叩开她的心。
“至于入宫后......”容棠顿了顿,“臣妾起初只是初来乍到觉得不大习惯,因而会睡不安稳,才会做噩梦。”
她靠在他胸膛上,嗅着他身上浅淡的冷香。这种被他的气息包围的感觉太过熟悉,好似已经经历了千千万万遍。容棠整个人不由自主放松了下来,轻轻攥住他的衣襟,下意识问道:“陛下会做噩梦吗?”
萧凛抚着她头发的手微微一滞,沉默不语。容棠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一时失言。
堂堂天子,富有四海,怎会像她一样有那么多难言而隐秘的心思,那般患得患失呢?她正想仰头看向他解释几句,却听见头顶上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会。”
容棠一怔,讶异不已,想去看他的神情,却感觉到他的手轻柔地从发顶下移,微微用力,把她整张脸按进怀里,让她看不见自己的面庞。她没有挣扎,任由萧凛动作着。
她想,孤家寡人或许需要有人倾听他的心事,却不愿让人看见他的情绪波动,所以他才会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萧凛感受着她温软的身体依偎着自己,那种真切的热意将他的心口焐得熨帖。他出了会神,这才缓缓开口:“朕虽为天子,却也无法做到事事遂心。”
容棠从未听萧凛用这样的语气与自己说话。
过去无数个日夜,他虽对她温和关切,但身上所笼罩着的那种上位者的威压和清冷却从未散去,只不过并未用在她身上罢了。因此,她看着他温柔的笑,心中却时刻记着他是帝王,记着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没想到,高高在上、大权在握如萧凛,有朝一日竟也会流露出这样惘然的情绪。
他好像忽然剥落了周身锋锐的坚硬外壳,让自己的心绪破冰而出,完完全全展露在她面前。
容棠心弦轻颤,问道:“陛下也会有心事吗?”
萧凛似乎笑了笑,说道:“朕非圣人,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自然会有心事。”
他手上的力道放轻,容棠顺势抬起头。对上那秋水般潋滟的眸子,萧凛喉头微微一动,语气闲适道:“瞧你的模样,似乎很是诧异?”
容棠望着他,轻声道:“是。臣妾确实不曾想到。因为陛下在臣妾面前,永远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即便遇到什么曲折,也定会迅捷而顺利地解决。臣妾一直觉得陛下是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
除却前世那离奇的意外,容棠对萧凛为数不多的印象,确实是如此。这一世与萧凛有所牵扯后,她的脑海中便时不时忽然涌现出父亲曾说过的话。初时她听了后,并未尽数放在心上,或许是觉得与自己无关;可如今却大不相同了,父亲的话反复回响,让她得以在心中勾勒出一个更完整的萧凛。
前世萧凛虽英年早逝,但他的威名却并未因此而消减。他在位期间,革除了不少先帝在时遗留的弊病,朝臣对他皆是心悦诚服,由衷称颂。容棠虽不知后世史书如何写他的生平,但可以确定,他一定是功大于过的。
正因如此,她想起萧凛时,除却对自己命运的担忧,也情不自禁会为他感到遗憾与扼腕。若他长命百岁,或许一切又会不同了。
先帝晚年时耽于享乐,曾长年累月住在行宫,沉湎声色,将朝中诸事皆交付出去不闻不问。萧凛虽也在行宫避暑,可他却殚精竭虑,微服出巡,遍访农事民生,体察百姓辛劳。
因而,她所说的那番话,并非违心,而是全然发自内心。
萧凛闻言微微一怔,眸色震动,静静看着她。许久,他淡淡一笑,似呓语般道:“可是朕......也有无法做到的事情。”譬如前世早逝,留下诸多遗憾和未竟之事。
他扯了扯唇,声音清冷:“世间万事,终归拗不过年岁与寿数。许多事情做起来都需要经年累月的时间,绝非一朝一夕可成。”
话音刚落,容棠便急急地开口,同时用力牵住他的衣袖,说道:“不,陛下一定会长命百岁——万岁,心愿皆成的!”
萧凛哑然失笑,伸手捋了捋她的发丝,说道:“天子万岁,不过是敬祝祷告之词。朕不是神佛,没有长生不老的本领。”
谁不希望自己能活得长长久久呢?可是经历了前世以后,萧凛已经从最初的恼恨变得平静。
对他而言,重活一世已然是上天垂怜,若他还一味地怨愤或是自伤,或是自欺欺人,那岂不是白活了?他能做的,便是将这一世的每一刻都牢牢抓在手里,尽可能弥补前世的遗憾。
至于他的身体……萧凛的眉轻轻蹙了蹙。伍越那边尚没有拟出万无一失的方子,也没有彻底敲定解毒之法。因为这毒在他体内盘踞已久,想要根除并非易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而解毒的同时若是药力过重,很有可能对他的身体造成其他损伤
。因此伍越反复斟酌,迟迟未决。
他在得知自己中毒的那一刻确实愤恨不已,心中涌动着一簇又一簇怒火,恨不得把始作俑者千刀万剐,同时也为自己早年的失察而感到懊悔。然而冷静下来以后,他知道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唯有隐忍克制,波澜不惊,才不会打草惊蛇,才能把背后之人一点点拿下,斩断他们所有的妄想和阴谋。
在这种情形之下,萧凛已经很少分神去吧为自己的身体担忧烦恼了。木已成舟,与其花那么多心神为已发生的事情自怨自艾,不如好好谋划下一步。
苏衡和陆豫分别在宫内宫外按照他的吩咐暗中调查昔年诸多往事,而他也会不动声色于朝堂之上进行自己的计划。至于自己能不能顺利解毒,解毒后是否会因此而折寿,他不愿去想,也觉得自寻烦恼没有意义。若是能活着自然好,若是不能,那便好好谋划好每一日。
可对容棠来说,她却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她想起前些日子他那古怪而又来势汹汹的病症,想起他那苍白憔悴的模样,心中涌起无尽的惧怕。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他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