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顾全大局,怕爽闹开了不好看,等会饭没法吃,于是一把拉住余爽,“算了算了,买不就留吃的么,谁吃都一样,别浪费就行。”余蕊也劝。余爽恨恨道:“博士都读到肚子里去了,爸妈不教的!”余梦本想揶揄一句,说他妈不是刚走么。又怕刺激爽,于是话到嘴边又生吞下去。
“抬桌子!”余爽走过去,音量很大。
康隆并不觉得自己受冲撞。拍拍手,按部就班去找桌子,按部就班抬,呆呆地,余蕊连忙去搭把手。余爽拉住他,有意让他一个人弄。康隆换了几个姿势,都不好抬,硬拉,怕把地板蹭坏。
他只好转头求助,“帮个忙。”
“知道事情不是一个人做的了。”余爽来一句。
余梦拍她后背一下,“别说那些没用的。”
“饭也不是一个人吃的。”余爽凑近了,又补充。
康隆哦了一声。三个人合作把桌子抬到客厅正当中。余梦去看排骨,余蕊跟着。客厅里只剩余爽和康隆两个人。
“还要做什么?”康隆好脾气。
余爽本来想生气,可看着康隆这张帅气无辜的脸,气焰又慢慢消歇下去。无知者无罪。看上去也不像故意的。他就是这种人,活了三十多岁,依旧眼里没活儿,尤其是这种家务活。
他只知道研究栗子。
余梦和余蕊在厨房小声取笑一番,达成共识,康隆身上最有趣的是一个“憨”字。
花花万物,眼不见为净。
过十二点,余嘉和白元凯还没到。余梦分别给两人打了电话,掌握情况。在家的四个人决定先吃。排座位有讲究。余梦让余爽和康隆坐北侧,她和余蕊在南侧。
先喝汤。玄参鸡汤,里面漂着红枸杞。漂洋过海的样子。
四个人不说话,低头各喝各的。余蕊为应对元凯到来,格外涂了口红,虽然颜色算浅淡,可一喝汤,少不了在白瓷勺子边沾了点。
康隆眼尖,立刻指出,“黏上了!”余蕊发窘,忙说了句不好意思,抽纸巾简单揩了揩,然后起身去洗手间处理。
余爽狠狠剜了他一眼。
康隆似乎完全没意识到。余梦见状,笑道,“要有技巧。”她有足够的实战经验。说着,她挖了一勺汤,用嘴轻轻吹了吹,待稍凉,才张开嘴,把勺子整个送进去,倾倒,鸡汤囫囵个泄入口中。
“安全。”余梦挥挥勺子,得意地。
“能尝出味么。”康隆二度指出,“味蕾都在舌头上。”
余梦愣。余爽怒视。康隆一叶障目,继续发表阔论,“而且这样不够优雅,嘴巴有点……大。”
最后一句才真正让余梦瞠目结舌。从小到大,谁不夸她余梦是樱桃小口,怎么到这男人嘴里,她成血盆大口了。莫名其妙!岂有此理!博士就是不一样,哼,神仙放屁——不同凡响。
余爽见梦姐脸色不对,呵斥康隆道:“你懂什么叫美!”余蕊回座。康隆受着,脸不变色,继续吃喝。
“自然就是美,你这样最好。”他说。
余爽还要辩驳。余梦打断她,“行了,吃饭吧。”
开局不顺利。四个人一时不知聊什么好。就连余梦、余蕊这样长于社交的,也会觉得康隆这样的男人,是刺窝里摘花,无从下手。
余梦只好引逗他,“觉得我们爽怎么样?”
“挺好。”他答,“我挺喜欢的。”
余爽有点不好意思。她很少被人当面这么夸奖。上一次被夸,还是因为拿下海南的大单,老总夸她比男员工还拼命。
“喜欢她哪儿?”余梦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余爽娇嗔,姐!余蕊还是微笑。口红擦掉,人显得苍白。
“她比较……”考虑两秒,“生硬。”
嚯!这精挑细选的词。
“生硬?”余梦质疑。
余爽不大痛快,虽然她从头到脚都铮铮铁骨。
“爽快。”他换了个词。
似乎舒服点。
“爽朗、飒爽、豪爽,”继续形容,“就是没有一般女人的那么多矫情。”他把她和一般女人区隔开来。余爽满意。梦和蕊不以为意。喝完汤吃饭。余梦和余蕊都不再开话题,客厅里只有电视机里播新闻的声音。
余梦觉得康隆这样的男人根本就是一块顽铁,不经过女人这把三昧真火的淬炼,注定成不了大材。他也像一道菜,只能白灼,永远一个味——他不是没有男人味,有,但过于单一。他没风情。恰巧,余爽也没风情。王八看绿豆,没准能对上眼。
吃好了饭,余蕊问菜收不收。余梦说估计嘉姐和元凯来了也不怎么吃,让收起来。泡壶茶。几个人实在无聊,决定打麻将。康隆事先声明,自己不会打。
余爽斥,“读到博士了,麻将都不会。”
“知道规则就能打。”余梦道。
康隆勉强奉陪。
刚打了一圈。白元凯和余嘉同时到,当门口,两个人你谦我让。元凯认识余嘉,余嘉却不记得元凯。
元凯笑道:“你是余嘉。”
“你是?”
“白元凯。”
对上号了。大名鼎鼎。
“葬礼那天你在门口收钱。”
“听小爽提到过你,年轻有为。”
元凯不客气,领了夸奖,微微点头。
四个人战得正酣,顾不上他们。不过白元凯一到,余蕊忽然意识到自己妆残了,好说歹说让余嘉代她打一会,她谎称去洗手间方便,好偷偷补妆。
“我真不会。”余嘉没撒谎。
“让白大哥帮看看。”余蕊说。
“我也不太懂。”白元凯站在一边。
“搞大数据的,不会打麻将?”余梦表示不信。
余嘉要起来让位给元凯。元凯却只愿意站在她身后。三缺一,不能不救场。只好先打着。余爽把输赢看得重,打牌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赢了兴高采烈,输了大声疾呼。康隆却是一派平静,输赢都那么回事,并不写在脸上,桌面上钱来来去去,仿佛跟他没甚关系。
余嘉摸上来一张七筒。怀里五六七筒已经成局。多一张没用。余嘉想打出去,玉指纤纤捏着,犹豫。余梦催,“打呀!”元凯扫了一眼桌面,伸手挡她回来。他的手指扫到她手背,微凉。他做主拆了个北风头子。余嘉没质疑,回头看他一下。元凯微笑。
信他一次,余嘉想。又走两圈,上来个四筒,余嘉竟听牌了。胡四七筒。余梦等不来七筒,只好拆四筒。一打出来,余嘉胡了。
余梦抱怨,“哎呀,小白用大数据对付我们,不公平不公平。”
白元凯呵呵笑,不言声。
余蕊回来,上了口红补了粉,光彩照人。余爽康隆只顾着打牌,根本看不见。只有余梦一心二用,发现其中玄妙。余蕊见元凯在后面坐镇,又要上场。余嘉本来就不喜欢竞争性游戏,连忙让开,于后面端坐着。
元凯坐在她旁边,余蕊忽然有了底气似的,打得兴兴头头。时不时用余光扫一眼元凯,心里舒服。第一局余梦赢。跟着余爽、康隆各胡一牌。余蕊存心想在元凯面前露一手,可着急,越打不出水平,离听牌十万八千里。也奇怪,余蕊上场,白元凯便不再点拨,噤口不言。康隆连着几盘自摸,赢得无声无息。好个冷面杀手!
余蕊财库见底,额头铺满一层细汗。再回头,余嘉和白元凯已经不在她身后。两个人面对电视机,旁若无人,小声聊着天。
第二章 (10)
余嘉想不到跟白元凯这种人居然有话可聊。
大数据,她不懂。她的世界里那些事,他估计也不感兴趣。只是,电视里放着昆曲的纪录片。白元凯竟然轻声跟着哼了几句。
“还懂这个?”她好奇,莞尔。
海外归来,又是男士,搞技术,还算年轻人,离昆曲太远。
白元凯说是业余爱好,大学时候结过社,现在只要有时间,偶尔也会去学校参加活动。
顺着电视里的曲子,两人谈起《牡丹亭·拾画》,谁知越聊越深入。
余嘉高中时候就迷昆曲,也拜过师,读大学时是校昆曲社社长,结婚后家里家外忙,兴趣爱好只能放下。偶尔睡前会听听,多少个夜,她都是伴着昆曲的水磨腔调入眠。昆曲里展现的古典的唯美的世界,寄托着余嘉的审美理想。
更令余嘉惊喜的是,白元凯对昆曲,是真喜欢、真研究。非那种只能念出“姹紫嫣红开遍,似那般都付于断井颓垣”的普通爱好者可比。
谈起“拍曲”,他们并且一致认为,拍曲学习昆曲唱腔的必要环节。正确的拍曲,是演唱者对唱腔的完美复原。祖宗传下来的拍曲形式对唱曲除了对控制节奏严格的要求,还要唱出抑、扬、顿、挫,转、垫、入、切、掐、受,唱出“肩膀头”来。
余嘉、白元凯相见恨晚。
余嘉谈到《牡丹亭·惊梦》【山桃红】。这套曲子她和苏州的老师学习过,拍习时颇有心得。白元凯问。余嘉则倾囊相授,“‘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则’入声字须断,但不要唱得过于短促,可从容些。‘为你’二字一气连唱,‘如花’连唱,从容,‘如’可用大嗓,‘花’转为小嗓,大小嗓转换须不留痕迹。‘美’、‘上’音用大嗓,‘尺’转为小嗓,‘尺’后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