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人跟她还是不咸不淡地。最近,他情绪起伏大。顶头上司要走,欢送会,立人醉得一塌糊涂。老大到走也没给他个准话。立人问余梦。余梦说已经跟良才打了招呼。良才这人守诺,答应就一会定会去说。只不过,管不管用就不知道了。立人心里打鼓。只好借着酒劲,继续向老大表忠心,顺带,浇自己心中之块垒。
回来吐得一塌糊涂,滚在床上,床单脏了,余嘉赶紧换。立人哭一阵,笑一阵,说的都是酒后真言。
全跟工作有关,自己的委屈、不甘、担忧、烦恼,断断续续……余嘉听着,努力完型,去了解丈夫的心路。他确实苦。可他应该跟她说啊,他们是夫妻,夫妻,夫妻!为什么不说……为什么呀……
看着丈夫痛苦的样子,余嘉流泪。来大城市图什么?表面风光,心里跟扎了几万根针似的,哪有老家舒服。余嘉后悔来,可她知道,已经回不去。
酒醒之后,立人开始失眠,去医院拿了药,吃了,没用。立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行,抱着《资本论》看。也没用。过去这书是最好的催眠良药。女儿睡了。深夜。余嘉听到声音,赤着脚,从隔壁房间走过去。无声无息。立人一翻身,看到有个人影,吓得哎呦一声。
“干吗!”
余嘉语塞。干吗,还能干吗。关心他。
“要不要陪你一会儿。”她问。
立人让出点位置——右半边床本来也是余嘉的。她顺手抽了件卫衣,迅速叠成个长方形,当枕头。平平躺下。立人不说话。夫妻俩就那么躺了二十分钟。
立人道:“还是去那屋吧。你在这我睡不着。”
余嘉坐起来。
立人已经抢先起身了,“你别动了,我去那屋。”他要换个屋子睡。四周一片黑暗,余嘉忽然觉得有点悲哀,他在她身边竟然睡不着。什么时候走到这一步?这婚姻跟这眼前的黑夜一样浓黑苦,可是,她能跟谁说?她又怎能说出口?她的自尊也不允许她这么做。大家都以为她跟着丈夫飞黄腾达,幸福得像泡在蜜罐里。她必须坚持。
磨了几天,立人认为睡不着是被子的错。被子四周漏风,伤了气。余嘉认为是无稽之谈。可既然丈夫说了,她只能围绕着这个中心思想去找解决的办法。最后,她从网上买了条睡袋。立人晚上钻进睡袋,头一蒙。问题解决。
丈夫不闹腾,余嘉才分出心来仔细打点女儿的事。她找了余梦,问当初浩宇、正宇出国的情况,余梦不太清楚,这些事都是栾承运一手操办的,不过余梦才不会承认自己是个不了解不关心儿子前途的妈妈,她简单说了几句,让余嘉“不明觉厉”,又把浩宇、正宇的联系方式给了余嘉,说,“有什么直接问没关系,你是他大姨。”余梦提醒了余嘉,“干吗不问问小白,现成的大神。”
的确,多少人围着白元凯取经。她竟忘了这茬。余嘉本不习惯麻烦别人,尤其是男人,但为了女儿,她还是给白元凯打了电话。他以为她想通了,打算参加拍曲。没想到她却是来问留学的事。
元凯认真答了,余嘉小本子记好。他说得真详细,每一处细节,从学习到生活,甚至就连哪个航班得注意些什么,他都条分缕析,倾囊相授。他还说自己在英国有不少朋友,会请他们多关照思思。
余嘉听了,道谢不迭。元凯道:“社员都等着你呢。”指昆曲社。余嘉笑说等忙完这阵,一定过去。白元凯问余嘉去不去参加余梦美容院正式开业典礼。他接到邀请了,打算去捧捧场。余嘉深表惋惜,余梦提了,可她错不开时间,美容院开业那会儿,她应该正在英国陪女儿入学。
第五章 (10)
美容院开业,真乃一时之盛景。余梦又是这景里的绝对核心。一席阿玛尼套装,一脸彩妆,弄得像要去走奥斯卡红毯。
余嘉在国外无法到场。立人给送了花篮。
余爽来了,站在一边,纯观摩。
翁悦在内场忙——她率领几个女企会的姐妹们观摩、试用店里的项目,比如什么呼吸净化盐疗啦,死海矿物舒压 SPA 啦,心灵漂浮啦,超低温全身冷疗啦,都是新鲜玩意。
所以,实际上,朋友里只有余蕊真正能帮着招呼客人,她做过公关,特别周到,花篮的位置摆放她都深知其讲究。时不时,她会喊一声,“喂!爽!搭把手!”余爽连忙放下手机来帮忙。高位者的花篮,是不能列在低位者后面的。
活动闹哄哄地,余蕊最关心且认为最值得玩味的有三个点:
一是栾承运送了花篮。什么意思,是讽刺,还是不忘旧情,余蕊不太明白。不过余梦的态度却很明确,祝福语摘了丢掉,花篮留下,她不想浪费任何一个花篮。哪怕它来自于,呵呵,前夫。众人拾柴,她点火就好。
其次,白元凯的发言令她迷醉。他说的每一个字听着都那么舒服。既高深又通俗,深入浅出,不失幽默感,哪怕仅仅是一段针对美容院开业的讲话。余蕊趁机跟他说了几句话。她不晓得他是否知道她已经跟男朋友分手,她想要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把这消息露给他。
当从余爽那得知,白元凯正在跟一个女孩交往,余蕊顿时失落。小伎俩没必要了。安心工作吧。余蕊自嘲,就算他没有女朋友又能怎么样,自己是打过一次胎的女人,他能接受吗?她把他想得纯白,她遗憾自己有“污点”。
还有一处余蕊觉得整场活动中最幽微的地方。现场有个花篮,看上去跟其他花篮并没有什么两样。不过,署名是:司徒连。这是祖良才的笔名呀!虽然他几乎没用这个名字发表过文章。她跟他交往那会,他从来不许她叫他真名。就叫司徒连。
也可能是巧合,他只是余梦的普通朋友,或者就算是情人,这美容院也未必跟他有什么关系。余蕊愿意这样想。不过,她还是打算好好调查一下,她可能很快还是得去找良才一趟,说说工作的事。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这个美容院是良才送给余梦的话,余蕊会感觉特别不舒服,毕竟,当初她跟他在一起,只得到那么一点赞助,和一份差点将她引入万劫不复的工作——她在那份工作中认识了史同光。
活动快结束康隆才来。小白给他报的信,说余爽也在。演讲完,白元凯还有会,先行离开。余蕊招呼客人。余梦在忙着展示医疗器械。余爽在角落里站着玩手机。康隆径直走过去。
“借一步说话。”他说。
余爽站着不动,跟条桩钉在那似的。
“我想清楚了,你更重要。”
余爽看着他,眼里像能冒出激光,“没人让你做选择题,我不是白菜,不用人这么挑来挑去!你想跟什么松子麻子疯子傻子玩,玩去!”
康隆刚想解释,余梦带着一拨中年妇女朝这边移动,到康隆和余爽这停住脚步。她拉住康隆道:“比如这位,大学老师,高级知识分子,也很适合我们的项目,搞搞清楚哦,我们的项目不是只有女的能做,男的也能做的。心灵漂浮不分男女。”
康隆被临时活捉,只好配合演出,点头说是。余梦继续介绍,“心灵漂浮,肌体舒压, 深度放松,对于这种高焦虑的人群,特别有效,”转头对康隆,“对吧。” 康隆只好配合,说是,焦虑,论文搞不出来最焦虑。
妇女们笑了。
余梦拽着康隆往前走,余梦和余蕊在人群后面跟着,看康隆的尴尬样。余梦还在喋喋不休着,说我们的漂浮仓就一台哦,美国进口的,整个疗愈过程七十五分钟,你要冥想,有五个部分,“自爱”、“减压”、“憧憬”、“感恩”、“原谅”……我们这个浴盐是以色列的……自己来就行了,什么都不带,来个人就行……康隆被抓着,眼看就要去沐浴,准备开始他的幸运嘉宾体验服务。
余爽对这个倒有点兴趣,跟着,就当在看外星人在戏弄地球人。余蕊也等着看康隆治疗后的“神采奕奕”、“焕然一新”。一会儿,康隆沐浴出来了,裹着浴袍,不是纯白的那种,而是特别定制的描金绣龙的那种。众人在外观摩。
可怜的小白鼠。
等着进蒸锅的唐僧。
手机响。是余爽的。
掏出来看。咦,是弟媳妇打来的,一接通就带着哭腔。
余爽也慌了神,问清楚,脸色立刻刷白。
“梦姐,车借我开一下。”余爽叫。
余蕊不知怎么了,拉住余爽问。
“帮我买一下车票,去我弟那的。”说完,余爽充了出去。康隆见余爽往外跑,又看她脸色不对,也顾不上什么疗愈体验,穿着浴袍跑出去。
停车场,余爽疯狂地按车钥匙,车太多太密,她怎么也找不到。
一辆车停在她面前,“上车!”是康隆。
余爽顾不了那么多,迅速上车,说了声去高铁站。车子启动。“快点!”车上路了。余爽喷泪。康隆只好加大马力,只是大城市交通不容乐观,偶尔堵车,康隆只能想法设法找最迅捷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