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才笑道:“我一向尊重历史。”
“梦姐未必这么想。”
“她知道了?”
“应该没有。”
“今天来就为了说这个?”良才收起笑容。
“我想跟你达成共识。”
“哦?”
“不要让梦姐知道过去的事。”
“只要你不说。”
“我当然不会说,她是我姐,我尊重她。”余蕊道。
良才放下茶盅,“本来没什么,这么一弄,好像刻意隐瞒似的。”
“我是怕她想太多,影响你们的关系。”
“谢谢关心。”良才道,“还有其他事吗?”
“我想再找份工作。”
良才点头沉吟。
“不用太累。”余蕊进一步。
“不演戏了?”
“三分努力七分天意,看透了。”
“大彻大悟。”
停了一会儿,余蕊问,“打算怎么办?”
“问问再告诉你。”良才起身倒水。
“我是说你和梦姐。”
“她很好。”
“然后呢?”余蕊大着胆子问下去。这是她关心的。
“她让你来问的?”
“当然不是。”余蕊道,“我都说了,她不知道我们过去的关系,最好以后也不知道。”
“活在当下。”
“你不会跟她结婚。”余蕊说出关键问题。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了解他这一点。不是他直接告诉她的。是她从他点点滴滴的言表中揣测出来的。他告别第一段婚姻后,没有再婚打算。
“不好说。”良才道。这是实话,也是个滑头的表述。广义上说,有什么是一定的呢。没有,谁也不知道明天是否还活着,谁也知道未来地球还存不存在。但从狭义角度,“不好说”就是不愿做承诺。
余蕊没再问下去,她知道,从良才嘴里要个承诺比登天还难,他想做的,不用你说,他已经帮你做了,他不想、不能做的,你就是再要求,也不会得偿所愿。
人在江湖,他有他的身不由己。
“老给你添麻烦。”最后,余蕊见外地。
“以后都不能见面了?”
“再次认识之后,可以有联系。”余蕊道。她是铁了心要成全梦姐。她不愿意让余梦觉得,捡了个好闺蜜谈剩的。余梦这条登云梯,她还得借用。
第五章 (14)
余嘉觉得立人最近心情不错。
原因她猜想:一是女儿去国外读书,一进校就拿了个羽毛球比赛冠军,还没正式升本科,便当了回小名人。
当然要感谢元凯,都是他的朋友招呼,打点,又临时做陪练,思思才能取得好成绩。元凯的朋友在学习、生活上也帮助思思很多。括号,女性朋友。
余嘉没多问,但凭借直觉判断,那女的应该暗恋元凯。要不然,怎么元凯一说,思思是他外甥女,那女的立刻闻鸡起舞。思思进步,立人自然高兴。他为女儿骄傲,虎父无犬女。
其次,在工作上,立人似乎不再那么纠结,《资本论》放下了,现在改看古书,最近在看敦煌学的东西。是他一直感兴趣的。余嘉中文出身,字认识得多,可惜丈夫爱看的书,她基本插不上话,过去的《资本论》,现在的敦煌学。她没去过敦煌,她只知道飞天,还有就是余秋雨散文里描述的那点外国人偷文物的事。
夫妻俩依旧分房睡,依旧没什么话说。即便如此,余嘉却还满足,气压升高,天气晴朗。
一点一点进步吧。
出版社最近一阵忙乱。新来个社长,三把火烧起来,全社都跟着转,孕妇和妈妈们怨声载道,“累倒”好几个,像余嘉这样年富力强的,只好顶上,所有的会都要跟着开,开完还要整理录音。好歹不错,来了个小孩,能帮着余嘉弄。张主任也忙。部门人忙到晚上十点才下班。余嘉到家,立人已经睡了。
余嘉跟思思通了视频。思思惊诧,“妈,几点还不睡,爸又折腾?”余嘉懒得解释,只让女儿一切小心。隔天又去上班,忙了半天。事情告一段落。总算得了个调休,余嘉饭只吃了几口,就回家冲到床上补觉。
一觉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她听到外面有动静,喊了一句。狄立人回应。余嘉连忙起身,去洗手间收拾收拾,出来,见电视前的小茶几摆得一趟明,五六塑料袋开着口子,都是卤菜,立人喝着小酒,用筷子夹花生米吃。立人招呼她一起。余嘉受宠若惊,拿了筷子,坐在丈夫身旁。
猪耳朵、鸭舌头、鸡肫、猪蹄子……简直开了熟食铺子。电视打开,看焦点访谈。立人又要给余嘉斟酒。余嘉只好又去找小杯子。
满上后她问:“有好事?”
立人微笑不语。停一会儿才道:“老大要带我。”
余嘉下意识说好事好事,等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发现不太对劲,“带去哪?”
“青海。”
“什么时候?”
“快了,算借调。”
“那我得收拾收拾,那边海拔高,你还行,可能得适应适应,”她自顾自说,“我们单位不知道放不放人,算随任。”她开始打算未来。
立人打打断她,半笑着,“又不是出国当大使,随什么任,你还是干你的工作,我一个人去。”
余嘉愣住。心里像打了个炸雷。她又被撇下了?立人要一个人去。
“去多久?”
“不好说。看老大干多久。”
“你得有人照顾。”她声音有点发颤。
“放心,组织会照顾我。”
“能行么。”
“怎么不行,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干吗非要黏在一块,老夫老妻,有什么不放心的。”
“两地分居……不好。”她脸上发烧,可能是酒劲。
“以前我在这,你们在省城,我看比现在还好。”
“夫妻就得搁一块,长期两地分居会出问题。”
“什么意思?是不放心我?还是不放心你自己?”立人面色忽沉,放下筷子,“思思出去,让你跟着,你不愿意,我出去不需要跟,你又非要跟,为什么总是逆潮流而动?工作也给你安排好了,孩子大了,咱们都好好沉下心拼几年不好么?这几年最关键,上不去,就是下来。人要有理想,不然活什么劲。”
“我是在帮你,不是害你。”余嘉苦口婆心。
“红军长征妇孺有的都留在根据地,不是不想带,是不能带,那是青海,高原,我是去做工作,不是去旅游。硬带就是拖累。”
“你是不是早就觉得我是拖累。”余嘉悲怆地。
立人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余嘉说出这话,“是,拖累,你是拖累,你一家人都是拖累。可我告诉我自己,该做的得做,就算是责任。我认。但我也是人,我也会累,我也得透透气。”
余嘉震惊到极点,外表反倒平静,“我能理解,你现在上来了,有地位有头有脸,我还是家庭妇女,我们差距大。”
“你什么意思?”立人怒,“别把我说得跟陈世美似的,我在外面可没头绪,就想简简单单干干事业!就这么难么?!”
“我和你的事业有冲突吗?”
“你怎么就不明白!”他着急,“我们变了,时代便了,天时地利还有人一切都变了。”
“我没变。”
“我变了!行了吧!”他猛然往后一靠,放弃一切的样子,“你都没感觉吗?咱俩这日子过成什么样了?有意思吗?”
“有问题解决问题,”余嘉道,“可以改。”
“不用你改,你没错,我也没错,女儿长大了,你有你的自由,我有我的自由。没必要非绑在一起。”
余嘉眼眶发红,手颤抖着,“你这样……我很难受……”
“我就不难受吗?!”立人大声,“你以为我想胡乱解决生理问题吗?你以为我不愿意有人能心灵沟通吗?你知不知道你的所谓贤惠让人觉得很压抑?你知道女儿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吗?她跟我说了,受不了你的管束,我们都是你奴隶!你知道女儿把你比作什么吗?说你是盘丝洞洞主,你编的这个温床,能把人缠死!憋死!你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样吗?”说着,立人随手抓起沙发边放着淘宝货,几件同款不同色的弹力裤,“这种东西都要买买退退,真的,放过自己,别活得那么累,我们还有多少日子?”
余嘉哭了。
泪水里满盛恨意。
这么多年,对女儿对丈夫,她的付出都白费?不,白费还算好的,现在是起了反作用。他们都恨她,讨厌她,迫不及待离开她。她犯了什么错。她不过是要营造一个家庭,一个社会单元,一种体面,过一段不偏不倚符合公序良俗的生活。可到头来,怎么全成了她的错误。
立人站起来,长长呼了口气,如释重负地,“真的,分开吧。”
又是一记炸雷。
他有备而来。
瞬间,余嘉的五感全部封闭,整个人像沉入无边黑暗中。分开。是分手吗?还是离婚?这是她生平最厌恶的词。居然从立人嘴里说出来。停了三秒,她才逐渐看清眼前景象。立人还站在那。她的恨意终于慢慢从胸腔上浮,没过喉咙,她想喊,想大吵大闹,可嗓子却像被封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