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梦给她念《放妻书》。“……凡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双飞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余嘉苦笑,喃喃,“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余梦劝,“真的,别想太多,在我这住两天,回去。他不敢!你这样的贤内助,他去哪找?等过一阵,他去荒天野地里吃吃苦,就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管男人像放风筝,不能拽太紧,绳在手里就行。”
余嘉苦笑笑,问:“回去?”
余梦肯定地,“得回。”
隔二日,余嘉打道回府,下午下班提前走一会儿,到家,打扫,做饭,等立人到家,她已经好菜好饭等着。
见到他,她没说话。他放下包。她起身去厨房盛饭。夫妻俩跟演哑剧似的,电视也不开,无声吃饭。
立人先吃完,用筷子扒拉桌子上的剩骨头。
余嘉道:“放那吧。”
立人放下碗筷,道:“我过几天走。”
余嘉嗯了一声。她没法反对,反对无效。
“《放妻书》看了吗?”他突然问。
都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个。余嘉怕他说出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八个字。她又嗯了一声。
立人跟着道:“一千年前跟一千年后,情况差不多。”
终于还是来了。余嘉感觉自己全身的皮紧缩,肉压得难受。立人转过身子,对着她,“如果你同意,我净身出户。”
余嘉心一阵狂跳,像要蹦出来。
“你说句实话,是有人了吗?”余嘉不敢相信自己能问出口。在余梦那她就的反复思量,如果立人坚持离,外头有人的可能性很大。“就是网上找的那个?”
“没有。”立人单举一只手,作发誓状。
“那为什么?”她声音颤抖。
“《放妻书》没读明白吗?”他掏出手机,开读,“结缘不合,反目生嫌,猫鼠相憎,狼羊一处。”
“哪里生嫌,哪里相憎。”
“不讨论了,你再想想。”立人起身,拿起沙发扶手上摆着的《资本论》第三卷 ,进了书房。
一晚上没再出来过。他阐述完毕,剩下的,就是她考虑,她决断。
余嘉越想越气,她觉得自己不应该是如此待遇,如此下场,哪怕她是老狄家雇佣的一个保姆一个老妈子,也不能说解雇就解雇!这等于拿她的脸在地上摩擦!她怎么回去见江东父老!憋了好久,余嘉终于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敲了两下。
她没进去。隔着门板,大声表态,“我不同意!我不离婚!除非我死!”
态度很坚决。
书房里静悄悄地,没有回应。
余嘉深呼一口气,她曾经深以为傲的婚姻,真的走到了生死关头。
列车上,余爽坐中间。靠窗是个小姑娘,拿着本书,认真阅读着。靠过道坐着康隆。小姑娘叫余春儿,是余庆的大女儿,余爽的亲侄女。余庆老婆、丈母娘、丈母大想把刚生下来的小女儿过继给爽。
余爽再三考虑,又经谈判,决定带大侄女回去一起生活。她不想当小侄女的妈,更不想过继,她可以帮忙,帮忙照顾大点孩子的生活。侄女就是侄女,姑姑就是姑姑,她不要混淆视听,不要李代桃僵。
她觉得和春儿这样的关系就很好,她已经上小学,有自己的判断,知道人物关系,她抚养她,纯粹是因为看在死去弟弟的面上,顾着一点血肉亲情。她不指望春儿回报,她想好了,若干年后,春儿会有自己的生活。她和春儿之间,应该是平等的。
尽管余庆老婆反复叮嘱春儿,“那边条件好,要听话,以后就叫姑妈,是姑也是妈。”
春儿懂事,少言寡语,但登上列车之前,她已经开始叫余爽姑妈了。余爽觉得别扭,纠正,“就叫姑,我姑,姑姑,”又补充,“也可以叫孃孃,阿孃。”她不想添那个妈字,尽管她眼看就要承担妈的责任。
余爽觉得很对不住康隆。家里凭空多了个孩子,她和康隆的关系又一大转。她不能让康隆帮她背包袱,不能拖累他,这不公平。
康隆端着盒饭过来。递给春儿。余春儿道:“谢谢姑父。”清脆响亮。
余爽听着别扭。
趁饭后康隆去车厢结合处透气,余爽更过去。
“委屈你。”她说。
“唔。”
“当姑父了。”
康隆嘿嘿一笑。
“你有自由。”余爽说。
“什么。”
“我这的情况你也看到,不能拖累你,这不公平。”
“你的意思是?”
“要不你走吧,跟松子博士。”
康隆愣住,又笑,“拖不拖累得我说了算,也许我喜欢呢。”顿一下,补充,“甜蜜的负担。”
余爽一时不晓得怎么应对。反正,态度她表明了,他如果一意孤行,那就是愿打愿挨,“那随便你。”
余爽转身回座,却发现春儿不见踪影。余爽头皮一紧,“春儿!”她大叫。康隆回来。余爽焦急地,“刚刚还在……”康隆安慰他别急,列车没停,是封闭的,人不可能丢。两个人连忙分头找。洗手间门口,余爽敲门,喊春儿。里头却传出个男人声音,“等会!”连忙说抱歉,继续找。洗手间门锁着,她又敲,叫春儿名字。
“姑妈,我在!”是春儿。
余爽的心这才落下,放回肚子里。
“乱跑什么!”她发火。
“肚子疼……”春儿答。
正式当姑“妈”不到一天,余爽已经感觉到肩上的担子、心头的压力。
第六章 (1)
余蕊自己找了份工作,没麻烦祖良才。
当董事长助理,薪酬不错。她发现有时候求人不如求己,别人找的,未必合心意,自己撞大运,反倒柳树成荫。而且现在因为余梦,她要跟良才切割关系,如果良才打招呼安排工作,保不齐余梦知道。
难处理。要断就断得干干净净。
余蕊跟良才知会了一声。良才没说什么。余蕊主动删掉他联系方式,换上套装,重新开始。
余爽带回来个大侄女养。余蕊从她家搬了出来,租了个小房子,离公司不远。她又开始谋生,顺带谋爱。
进公司后,余蕊发现三件事情很有趣。第一,关于她的职位。她其实不是正牌助理,而是助理的助理。她压根见不着董事长的面。
只知道他叫韩广。怎么发家的不太清楚,他上面似乎还有“婆婆”,但不多,集团涉足医药健康、文化娱乐、金融证券等多个领域。她的顶头上司叫叶察,男,比她大不了几岁,是韩广的助理,括号,之一。据说别的办公室还有其他助理。叶察的主要任务,是帮韩董起草文稿,大到文件、合同,小到朋友圈公关文,都要他负责。叶察经常忙得四脚朝天。熟悉环境数日,余蕊不清楚叶察的学历、经历、情感状况。她也不问。这是规矩。她现在叫爱丽丝。进了公司,人人都有个英文名。
其次,是她发现白元凯竟然跟她同一幢大楼。每天用同一部电梯,去楼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餐厅吃午饭。刚上班两天,她就在一楼大厅遇到过他一次。她自信地跟他打招呼。他报以微笑,问了问情况。她如实作答。
不知怎么的,自己找的工作,哪怕职位不高,余蕊却有种前所未有的理直气壮。她能跟他在一座大楼工作,说明自己往前迈了一步。
很好。慢慢来。
余蕊心里的小火苗又烧起来。是有机会的,她告诉自己。是的,跟过去说再见了,她是爱丽丝。
第三个有趣的。跟她的工作内容有关。她经常需要去借衣服,礼服、套装,她发现正因为这项工作,叶察才说服老板雇佣了她——叶察不懂女人的着装,据说他每次借的,穿衣服的人都不满意。更令余蕊意外的是,穿衣服的人叫翁悦,大家都叫她翁姐。居然就是梦姐嘴里常说的那个闺蜜?It’s a small world!翁悦不提,余蕊不问,她也没像余梦求证,公事公办。不用说,翁悦和韩广有着不可说的关系,深是肯定深,但也未必深不可测。
不是夫妻,不算朋友,以前是搭档,现在分属两间公司,都做董事,都很成功。虽然,翁悦和韩广不是一个量级,但女人能爬到这个位置,已算翘楚。
余蕊还发现像翁悦这样的有钱人,自己的衣服,竟都平平,不是不贵,是衣品有问题,没与时俱进,不过他们对借的衣服要求却很高。幸亏余蕊是演员出身,对美有一条见解,她不但是借衣服的助理,还是翁的形象顾问,破天荒地,翁居然也愿意听听爱丽丝的意见。
美其名曰,“吸收点新东西”。
爱丽丝有时候建议翁姐走王菲的路子,不算绝色,但有气质;有时候又建议她走那英的路子,性格女性,用套装镇场子;另外一些时候,她则建议翁董参照刘嘉玲——身材,该露就露。这一向翁姐应酬、场子特别多。衣服不能重样。于是余蕊,哦不,爱丽丝就魔术师般地帮她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