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走。”对方说。
是他!是他的声音。
余蕊绕过挡板,两手垂在前面,毕恭毕敬仿佛要迎接一个大人物。终于,他走近了。她一抬头,吓了一大跳。
他头发全白了。整个人看上去至少老了十岁。
余蕊支吾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韩广摸了一下头发,“不适应吧。”
余蕊连忙说不是。
“给我一杯咖啡。”韩广说。
彻夜工作。韩广猫在办公室。余蕊在外间陪着。她不理解他为什么如此拼命。刚刚解除警报,恢复自由。他应该好好休息。很快,新消息放出来,韩广全面卸任集团职务,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一手打造的集团,跟他没有关系了。消息放出不到十二小时,某个男明星偷吃的新闻爆出,舆论一时哗然,人们很快忘了韩广的事。可余蕊忘不了,韩广就这么消失了。
不行。不能这样。
她开着车,一路往韩广的别墅去,不对,房子已经转卖。余蕊一时茫然。打电话给翁悦,她撒了个谎,说集团还有点东西要交给韩总。
“什么东西,交给我吧。”翁悦说,“寄给我。”
余蕊为难,“得亲手交给他。”
“什么东西?”翁悦再问。
“好像是……文件。”她撒了个谎。翁悦说她也不知道他在哪里。余蕊失落极了,无的放矢无处寄托无能为力!手机响,是翁悦发来的消息。
一个地址。是平民区,老房子。
有点眼熟。
余蕊想了半天,才记起做传记访谈时好像提到过这里,是他来大城市买的第一套房——韩广的发迹之地。
天已经黑了。居民楼,一盏盏窗户,像闪着光的眼睛。能看透黑夜似的。余蕊穿着高跟鞋,一步一步,仿佛正踩在夜的心脏上,咚咚咚咚,随时要病发的样子。
开门,见是余蕊,韩广愣了一下。头一句,“怎么还没走。”
余蕊笑说来给你送点东西。她真带了东西。一包书。他的传记,剩在办公室里的。
“丢了吧。 ”韩广道。他并没打算请她进门。
房间里有气味飘出来,很不好闻。余蕊知道老韩好面子,不可能让她进去。不过有进步,他染了头发,年龄又藏了回去。说明在进步,对自己有要求,不会自杀,还有希望。
“你不能这样。”她每个字都很重,“你要知道……”
他摆摆手,让她等一会儿。他进屋换了件衣服,两个人去楼下小公园。
沿着鹅卵石路面绕了一圈,有不少老人在跳广场舞。往人工湖边走,那里清静些。余蕊一直在考虑措辞。安慰?没必要?那说什么?总不能是表白。她忽然不明白自己来这里的缘由,或许只是为了看到他。
看到他平安无事。看到他振作。
湖边,一盏孤灯。莹莹的白。韩广站在路灯下抽烟。余蕊也要了一支。
抽完一根。韩广率先说:“我知道,知道你的意思。”
他都知道。是,什么能瞒得过他。他是谁,三头六臂,手眼通天,只不过现在已经被贬落凡间。
“不是那个意思……”余蕊怕他误解。
“不管什么意思,”他声音上扬,有点动感情,“你别跟着我了。”
余蕊红了眼眶,半低着头,夜灯薄薄的光辉洒在她脸庞上,衬得她格外清美。
韩广失落地,“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不在乎!”余蕊喊。
声音传到水面上,飘散了。
韩广苦笑,“你可以找到更好的。”顿一下,继续,“你年轻,又漂亮,懂事……”
余蕊第一次知道她在韩广眼里还有那么多优点,他从未当着她面称赞过。
“我不在乎,”余蕊重复,打断他,“我可以陪你……东山再起的。”
韩广定在那儿,仿佛一尊石像。
他早已众叛亲离,没想到,最后居然有这么个小丫头不离不弃。
“要是起不来呢。”他不年轻了。苦笑笑。笑那些岁月。
余蕊破涕,满是乐观,“起不来也没关系,可以务农, 掏大粪,倒腾石灰,开拖拉机……”都是他传记里写的他早年的经历。韩广忍不住也笑了。他是倒了,可还没穷到那地步。可是,他感动。雪中送炭永远强过锦上添花。
“不能耽误你。”他还是拒绝。
“我愿意。”余蕊口气很坚决。
这个黑暗的夜晚,他们都做了影响一生的决定。
“你想要什么,”韩广竭力保持冷静,他怕输不起,“你想得到什么。”
“要你……爱我。”余蕊脱口而出。太大胆了。过去她不敢想,居然能要求韩广的爱。可是现在,她告诉自己,眼前站着的,只是一个受了伤无助的男人,老人,老男人。
“我爱你。”韩广不假思索。
“真的?”
“我爱你。”他又说一遍。一次让她听个够。
“听不到。”
“我爱你。”他说的每个字都很嘹亮。湖那边都听得到。因为这爱,韩广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他又能战斗了,又能再活几十年。余蕊跳到他身上,恨不得整个人都嵌到他肉里。谁知道呢。爱情。见鬼的爱情。从来都是天时地利人和,或许韩广的一场遭劫,只是上天为了成全蕊一个圆满。
两个人吻得热烈。旁边绕着湖走圈的大妈不小心撞见,以为遇着鬼,先是大叫一声,确定是人,跟着唾弃,“什么素质!”
韩广偏过头,指着余蕊,对大妈,“我爱她。”大妈吓得连跑几步,“神经病!臭流氓!”
余蕊呜呜哭了。在这伸手不之间五指的黑夜里,她终于寻觅到,他妈的,爱情。
第十章 (8)
白元凯难得约康隆打一次网球。
留学时代的保留项目。回国之后总约不到一块。都忙。
大学网球场。两个男人酣战,结果是,康隆大胜。创业家白元凯究竟疏于锻炼。
“不行了,”元凯感叹,“老了。”
康隆递上一瓶水,“一年一年都不一样。”
“有这感觉?”
“去年我爸还在,”康隆道,略怅然,“跟做梦似的。”
“所以,”元凯喝了一口水,停顿,“因为康主席,你决定结婚?”
康隆一听就不对。老白什么时候开始称呼“康主席”。应该是余爽教的。
“她派你来的?”
“谁?”
“就知道你不会单纯地找我打球。”
白元凯举举水瓶子,“完全单纯,跟这玩意一样单纯。”
“别劝我。”
“不劝。”元凯摆摆手指,“那博士,屁股挺大。”她指松子博士。康隆不说话。
元凯继续,“没想到你喜欢这种。”又补充,“好像余老师的也不小。”男人间的玩笑。
康隆不得不反击,“你那个公主,”过去元凯谈过的那个,“屁股跟南瓜似的,你怎么不说。”
元凯拍拍康隆,“老兄,说实话,你谈过几个。”
“你谈过几个?”康隆发窘,只好反问。
白元凯放下水瓶子,一根一根手指掰算,“十来个吧,记不清了。”
康隆吐槽,“你这王八蛋。玩弄女性,该坐牢。”
元凯故意玩世不恭地,“你不会才两个吧,不够不够。”
康隆道:“我倒宁愿一个。”
“一个男人,一生中,至少得有四个女人。”白元凯说自己的理论,“初恋,红颜知己,妻子,情妇。”
康隆要肘击他。
元凯躲开,笑着说:“我帮你算算,你的初恋,余爽。”
说对了。
康隆没法反驳。老白知道他太深。一把年纪才开始初恋爱,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红颜知己。”老白掰着手指,“余爽也算吧。”康隆苦笑。白元凯继续说,“妻子,未定。然后情妇,也是余爽。”
康隆不同意,“她怎么成情妇了。”
元凯解释,“别理解歪了,情妇,有情的妇女,不是你想的那个情妇。”
“红颜知己和情妇有什么区别?”康问。
“红颜知己不上床,情妇是性爱关系。”白元凯总结,掰着手指数,“所以余爽是你初恋,加红颜知己,加情妇,你还不愿意给妻子名分。”
“什么叫我不愿意给?”康隆憋着气。
“是不愿意,你要给松子博士。”
“是不是她让你来说的。”又问一遍。
“不是。”白元凯再次否认,“客观分析,我要是你,我就找余爽。”
“为什么?”
“她不势利,耿直。”
康隆不吭声。元凯拿毛巾擦了才擦汗,准备撤退。余爽交代的任务,他已经出色完成。
“嘉姐算你什么?”康隆突然反攻。
白元凯差点绊了一跤。
康隆追击,“初恋?不是,情妇?红颜知己?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