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黄昏,李疏梅正准备下班,却收到了老夏的短信:疏梅,来趟我办公室。
一般来说,他私下里会称呼她“秀秀”,“女儿”,他们几乎从不短信交流,局里有什么信息传达,老夏也从不单独找她,而是通过曲青川传达。
所以他们父女的关系从来是家庭当中的,在局里,他们就是同事。
然而这是李疏梅工作手机收到的第一条老夏的短信,老夏称呼她为“疏梅”,的确是从同事关系称呼,她知道老夏一定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找她,即便李新凤找她,也从来不会通过老夏,反而直接会和她联系。
李疏梅心里有几许紧张,她不知道老夏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老夏难道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找她?还是因为李新凤突然有事,或者姐姐夏忍冬有事?不得已通过他找她,想到她们有事,她的步子就重了几分,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半掩的局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屋里传来老夏的声音。
她推开门,紧紧抿着唇,眉头敛着,朝老夏望去,老夏也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没发生什么事儿。
“疏梅,把门关上。”老夏的语气有几分和煦,但还是正常的局长语气。
李疏梅转身把门关紧,手心里竟生出了许多冷汗,她心怀忐忑走向老夏,“……夏局,你找我有事?”
老夏起身,走到她身前,恰好的位置停住了。李疏梅觉得很神奇,他们在家里绝不会隔着一个人以上的距离,也绝不会产生这样尴尬的氛围。
老夏望着她,近乎严肃地说:“疏梅,我正式和你说一件事。”
李疏梅一听,内心的忐忑瞬间化为莫名紧张,她的心脏几乎有些停跳。
“98年,我局的江原同志不幸牺牲,个中原因非常复杂。省厅于是委派了一位特派员到我局进行调查,你认识他,他就是原海江省缉毒总队副队长,祁瓒。”
“祁瓒?”李疏梅根本不认识祁瓒啊。
“对,祁瓒就是祁紫山,他受省厅安排,隐瞒了真名。由于身份特殊,整个市局仅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祁紫山是祁瓒?而且还是原省缉毒总队副队长?他年纪轻轻,已经是省厅的中层干部,而且这个副队长至少是副处级别,相比于地级市局的刑侦支队队长闫岷卿也是高一些的。
更不用说曲青川还只是一个地级市局的正科,这两年来,祁紫山,不,祁瓒却以一个普通刑警的身份在二队任职。
所以祁瓒一直隐姓埋名,藏身二队,真正的目的是调查江原的牺牲。李疏梅一整个人好像都是懵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往哪儿想,该想什么。
老夏说:“疏梅,祁瓒同志正在三零二会议室等你,他会告诉你一切。你将要肩负新的责任。作为市局局长,还有你父亲,我希望你能够始终做到维护正义,不忘初心。”
李疏梅始终都是懵的,脑子就像裹了一层浆糊,且不说祁瓒是祁紫山这等事,什么“肩负责任”,“维护正义,不忘初心”,老夏你是打算把我送去省厅吗?
她嘴巴颤了颤:“老,老夏,啊,夏局,我有点不太明白。”
“三零二会议室,祁瓒同志会告诉你这一切。去吧。”
李疏梅摁了摁头,她双腿却不像能听使唤,好在这时,老夏笑了笑:“别担心,秀秀,过去吧。”
“……”李疏梅一整个有点想哭,她也努力朝老夏笑了笑,没再说一句话,转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外一阵清风吹来,她好像冷静了几分。去三零二会议室的路并不远,她的步子却走得并不快,好像有一种魔力在阻止她前行。
无尽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翻腾,和祁紫山相处的种种画面辗转浮现。
她逐渐明白,为什么祁紫山总是“淡泊明志”,甚或对案情的调查分析也并非十分积极,那有可能是他早就想到了答案,但是为了模糊自己的身份却只能尽量少言寡语。
甚至在任何时候,他都是把任何功劳都推给别人,他不需要争功,甚至希望领导多表扬表扬别人,更多是她。
她记得马光平说起过,祁紫山的枪法百步穿杨,绝非一个普通刑警具有的,只有身经百战才有那样的非凡能力。
祁紫山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能力,但是他也会在关键时刻抛出自己的观点,也许他觉得他在二队也有应尽的义务,他也担心二队的案子受阻。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更多细节,姜琴玉案,当他们提出黄志军可能是顾笙的帮凶时,祁紫山直接道出了黄志军的身份职业,这说明他很可能提前就怀疑黄志军。
在农药厂罗向松案里,他第一次提出“随机作案”的观点,将费江河的思路彻底打开,从而通过查找五年内卷宗,找到交换杀人的证据。
在高校投毒案里,是他在没有任何方向的情况下,第一次提出犯罪嫌疑人郑奕可能布置了一场围棋棋局,也是在他的提醒下,才打开了新的局面。
而最后在犯罪现场,他从她画的图形里面,分析出竹林社案发现场六人死亡位置就是北斗七星,而且将所有人的信息和北斗七星一一对应,他最后却将所有功劳推给了她。
在唐梨音案里,他们面临着更大挑战,也是在最艰难的时刻,祁紫山提出了犯罪嫌疑人离开仓库后可能回到小镇的观点,那也是最终揭开犯罪嫌疑人在钟楼的重要指引。
同时在那件案子里,他提出了唐梨音母亲依旧留在秦东市的推测,这也让他们快速抓捕了唐梨音母亲。
类此种种,李疏梅已经不记得有多少,祁紫山好像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在引导他们,他的能力绝对不只是别人表面看到的。
她早有察觉,一直都在怀疑他,原以为他有着一段复杂的经历,现在看来,是她想简单了,祁紫山是带着省厅的秘密任务来到市局。
他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这个任务又是什么?
她记得老夏说,这关乎江原同志的牺牲,李疏梅对江原的死因并不清楚,她只记得当初老夏十分悲伤,姐姐夏忍冬哭得特别伤心。
江原是老夏最疼爱的徒弟,也是在疏梅长大后,唯一在她家见过她的市局同志,也是她姐姐最敬爱的市局同志。在两年前,他为何突然牺牲,省厅为何对他的死如此执着?他的死充满了神秘。
她知道,紫山即将会告诉她这一切,不,是祁瓒即将会告诉她这一切,她将要面临新的挑战,担起新的责任。
为了老夏,为了姐姐,她也该去调查江原同志的死因,也许并非是她帮助祁瓒,而是祁瓒帮助她。
今天祁瓒忽然现身,难道是和雷佟二人被害案有关,还是江原的牺牲和他们二人有关?
不知不觉,李疏梅竟走到了三零二会议室门口,傍晚的三楼走廊,四处无人,她抬起手,又放下,复又抬起,犹豫半晌,终于敲响了门。
几乎同时,门就像有了某种感应,慢慢打开了。
“请进吧。”里面传来熟悉又陌生的磁性声音。
三十度角的门缝露出祁紫山半明半暗的面孔,他眉骨高耸,颧弓外扩,眼窝就像山峰下的低谷,目光深邃,只消这么默默看着她,却带着审视的意味,让她有一种猜不透的感觉。
实际上李疏梅从未这般在祁紫山身上有一种紧张的感觉,这种紧张很淡,但是心脏能感觉到,她能明显感觉心跳在加快。
这不是因为祁紫山是祁瓒,也不是因为他特殊的身份,这也许是因为,她曾经以为她很了解他,甚至以为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但实际上,她对他的了解都是表象,因为组织安排,他所有的言行都进行了“掩饰”,此时此刻,她并不知道紫山是否还是紫山,他们的友谊是否还像从前那样。
“进来吧疏梅。”祁紫山嘴角微微弯起,和从前好像没有区别。
李疏梅笑了笑,她试着表现轻松,却难免有些尴尬之色。
祁紫山让出空间将她迎了进去,他随即关上了门。
屋子里很安静,只开了一盏小灯,窗帘全部是拉上的,已是傍晚时分,屋里面并不亮。
“疏梅坐吧。”祁紫山特意给她挪开一把椅子,会议室里有一张长桌子,周围一圈椅子。
李疏梅没有坐,而是直接说道:“那个,夏局刚刚找我了,说了你的情况,我不知道我现在需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今后怎么称呼你。”
祁紫山嘴角微微上扬:“对不起,这件事我必须向你解释清楚。我本名祁瓒,实际年龄今年二十九岁,我原任职于省厅缉毒总队。你不必在意我以前在哪任职,我现在的身份就是二队的一员,和你一样。我的另一层身份是省厅委派到秦东市局的特派员,这也是我今天和你谈话的重心,请你以后继续叫我紫山,这就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