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雅雯掀起憔悴的眼皮,望着李疏梅走进审讯室,淡淡的波光里流露出一种委屈和不甘。
她应该还不知道谭玲已经招供了,所以现在的状态比较冷静,或许她做过足够的自我调节,建立了防御系统。
大家都坐好,门也关上了,审讯室的空气再次处于内循环状态,时间久了,就会给人以沉闷、不安的感觉。
方雅雯两颊的皮肤微微收紧,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压力,皮肤上呈现紧绷的紧张状态。
李疏梅打开本子,正视前方,声音清亮:“方雅雯,今天的审讯希望你能配合我们。”
方雅雯没说话,眼球紧紧盯着她。
“我直接告诉你吧,”李疏梅直言,“谭玲招了,你和她策划杀死褚前忠和罗向松的过程她全招了。”
方雅雯眉骨下压,面色一动不动,她像是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在李疏梅停顿片刻之后,她冷笑道:“那又怎么样,李警官,证据呢?”
李疏梅没有猜错,方雅雯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她才是真正的策划者和主谋,她仍旧在赌,赌警方找不到实质证据。
实际上到现在,只有一个比较有效的证据是汽车后备箱留下了谭玲的指纹,但这个指纹并不是确凿证据,因为这个证据不能直接指证方雅雯和谭玲的杀人事实。
犯罪动机不代表杀人事实。
曲青川为李疏梅紧紧捏了一把汗。
方雅雯可以狡辩,她和谭玲认识又怎么样?她也可以大方承认,她想杀了罗向松,但她没有那样去做。她甚至可以拒绝回答任何有关杀人的问题。
曲青川是第一次正面接触方雅雯,他觉得这个女人并不简单,如果想最快速度让她招供,恐怕有些不容易,他希望李疏梅能够保持冷静,层层推进,攻陷对手防线。
李疏梅内心深处在高速沉思,她认为,就算她把谭玲的口供一一告诉方雅雯,在方雅雯面前,那也许不过是一个荒唐可笑的故事,她付之一笑,又将如何?
因此在走进审讯室之前,她也做了“赌”一把的打算,方雅雯赌他们找不到实质性证据,但李疏梅也想赌她的良知。
方雅雯是因为家暴才决意杀害罗向松,当初李疏梅从石云舒口中听到她的故事,唏嘘不已,方雅雯走不出枷锁和牢笼,才被迫反击,她不是杀人恶魔,她是一个爱护孩子,追求幸福生活的母亲,在谭玲眼中,她更是救赎者。
因此,她必须赌上一把,她沉声说:“方雅雯,你知道吗?谭玲不但招了,而且她说她是主谋,她说这一切都是她主使的,你是被逼的,你们第一次相遇在立斌律师事务所,也是她找的你。你一次计划杀害褚前忠,也是她一手策划的方法,杀害罗向松,也是她亲手制作的计划,她承担了一切,她希望受到惩罚的是她,她说是你给她带来了幸福……”
言语之间,她把上场审讯录制的录音机打开了,里面迅速传来谭玲哽咽的声音。
“雅雯没有错,是我做的这一切,如果不是我逼她,她现在也会好好的,是我,把她拉下水,我对不起她,我求求你们把我枪毙了,让她回家,和小小团聚……”
这是谭玲最后的乞求,她希望警方给她定死罪,减轻方雅雯的罪孽。
“别放了,别放了……”方雅雯冷静的脸庞忽然之间就崩塌了,她双眼通红如血,嗓音嘶哑,“别放了……”
“她是不是疯了,真是疯了……”方雅雯含着哭音,肩膀微颤,“她才是被我逼的,她根本就不知道那个药是什么,她怎么策划?那种药,三个小时药效就能消失,是我通过我的客户,才好不容易拿到的,她是不是没有告诉你们,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可以证明我才是主谋。”
这一刻,审讯里的所有人都有些欣喜,没想到才几分钟,方雅雯就主动招供了,李疏梅只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曲青川觉得,李疏梅的审讯思路和别人是不同的,她更有善于思考,找到症结所在,像方雅雯这样的嫌疑人,没有一点“剑走偏锋”的审讯思路绝不会让她主动招供。
邓欣龙又一次瞥向李疏梅,这个面相精致好看的姑娘,并非他们口中所说的花瓶,不知道为什么,他越发觉得她与众不同,何以当初却看她不顺眼呢?那只能是他自身眼光的问题。
他也适时观察了闫支的神色,闫岷卿虽然一脸严肃,面不改色,但内心里大概已经波澜起伏吧。
方雅雯说:“1998年八月下旬,我屡次被罗向松家暴,那天早上,我再次去立斌律师事务所找石云舒,当时门还没开,我就看到了谭玲,她很社恐,总是拉袖子挡着手腕,手腕里有重重的伤痕,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丈夫用绳子绑住,受了伤。”
“那天上午我从事务所出来,谭玲仍旧在门外,她蹲在一个角落里显得很孤独、无助,我猜出她可能也是因为家暴,但是又不敢踏进事务所,于是我走上前,向她问了声好。那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她一开始很抵触我,直到我说,我被丈夫家暴了几十次,我也想寻求帮助。”
“谭玲消除了对我的防备,我们在附近的露天公园聊了彼此的故事,那天我们都坚信我们不是孤独的人,我们找到了理解彼此的人。杀人计划是我告诉谭玲的,谭玲开始很害怕,但她后来还是答应了。”
“是我策划了杀害褚前忠的周密计划,谭玲只要按着我的计划做就行了,那天,她特意在褚前忠的茶杯里放了食盐。我上了褚前忠的车以后,要求去外省,我告诉她我是菜市场一家老板的老婆,和谭玲认识,以此消除我们的隔阂,车走到一半,在人烟稀少的路上,我说肚子不舒服,要求停车,去附近解手。”
“褚前忠停车后有个习惯,他会喝茶水,当时我正在找包里的纸巾时,褚前忠大口喝了一口水,但很快就吐了出来,他脸色难看,说家里婆娘不懂事什么的,水是咸的。如果这天他没事,一定会回去家暴谭玲。我把一瓶矿泉水递给他,告诉他喝我的水,我肚子不舒服不想喝冷水。褚前忠这才接过我的水,喝了起来。”
“褚前忠昏睡以后,我用提前准备的绳子将他和椅子绑在一起,我必须等药效在他体内消失,大概两个多小时吧,褚前忠迷迷糊糊地醒了,他发觉不对,拼命挣扎,那时候我从他身后,用绳子紧紧勒住了他脖子。”
“杀死褚前忠以后,我心里很害怕,但是谭玲的生活恢复了正常,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帮助了她。几个月后,我又制定了新的计划,我把计划告诉谭玲的时候,她没有拒绝我,但我看出她很害怕,她一定没想过杀人,也惧怕杀人,但是她一句害怕的话都没说,她看了我画的地图,记住了我所有的计划,还有那个橘子,也是我让她剥开的。”
“李警官,”方雅雯抬起泪水模糊的双眼,坚定道,“我才是主谋,谭玲从始至终都是被我逼迫的,如果不是我,她不会走到今天,是我主动找的她,是我设计了杀人计划,是我将她带进了地狱,我罪该万死!”
第58章 温驯、杀戮的小猫。……
方雅雯面带忏悔,然而那不是对褚前忠和罗向松的忏悔,她是对谭玲的忏悔,她认为是她让谭玲走入地狱。
可就是这样的一幕却让李疏梅久久不能平复,这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最开始就是罗向松和褚前忠,如果不是他们毫无节制、长恶靡悛的家暴,也不会导致她们走上这样的一条路。
作为普通人,李疏梅同情她们受到过的伤害,但作为刑警,她必须找到真相,还原她们的罪行,交予法律判决,这是她职责所在。
她的心情沉重,一直沉浸在方雅雯悲痛的诉说当中。
方雅雯停止说话后,仍旧嘴唇轻颤,呼吸急促,仿佛不能完全控制。
这时候,曲青川提醒道:“疏梅!”
李疏梅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审讯已经出现了一段寂静的滞空时间。
李疏梅连忙调整情绪,问方雅雯:“方雅雯,关于杀害罗向松当日,你和谭玲的所有行动,你能不能仔细描述一遍?”
方雅雯也冷静了几分,将那天傍晚回到娘家取晚餐,在汤里加入药物,谭玲钻进后备箱,接送蒋晓丽,去农药厂送餐的过程都进行了描述。
她在其中一处语气断断续续,她说,当她在农药厂打开后备箱时,谭玲身材娇小,就像一只温驯的小猫蜷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
那片刻,方雅雯有过一刹那的后悔,如果谭玲按照计划走出后备箱,趁夜色杀害罗向松,那么她也将是杀人者,谭玲这辈子可能和她一样,并不会获得真正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