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仿佛遭了天大的委屈,说话间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
祸事?
是,她承认,婚宴那一日她闯了祸,丢了人,可是之后她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能活下去。
若她不反击,她就得不到银子,救不了千霜。
清净寺那日落水之人便会是她,而非沈诗婧。
沈诗婧落了水,闯了祸,得到的只有区区抄写女诫的惩罚,可她上一世呢?
毁了清白,遭了白眼与谩骂,叫她名声尽毁,在无法在京中贵女中抬头。
她做的事,毁了沈氏的利益,便是祸事。
那她为了所谓的沈夫人的位置帮着沈家人伤害她,又算什么呢?
柳锦棠似觉好笑:“娘总说为了我如何,但前往盛京,嫁入沈家不是娘自愿的吗?”
“曾经娘说什么我便做什么,可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沈氏不语,柳锦棠替她回答。
“我得到了失去千霜,失去爹爹留给我的东西,得到了你的冷眼与嫌弃,就连买一块油饼都要丫鬟掏银子。”
“而我连买油饼的银子都没有,娘,你与我说这话时,可曾想过你是我娘?若你想过,那你是如何在看我这般模样还无动于衷的?女儿不解,娘能告诉我吗?”
面对柳锦棠的质问,沈氏沉默不语。
可能确实被柳锦棠说到了痛处,亦或是她自己心虚,在沉默半晌后她瞪向柳锦棠,道出一句:“因为是你跟你爹欠我的。”
沈氏看柳锦棠的眼如同看一个仇人:“若非你爹前去求亲,沈家那些人怎么可能绑着我,逼着我嫁给你爹,若不是嫁给你爹,我又何须在江宁那种地方蜗居这么多年。”
“我本该来盛京,嫁入沈府,成为当之无愧的沈家夫人,而不是像现在,凭着当年的情谊,带着你入了这沈府,受尽白眼!”
上一世的柳锦棠直到死都未曾怪过沈氏。
哪怕她不爱她,哪怕她帮着外人,哪怕她袖手旁观,见死不救,柳锦棠都不曾怪过她。
她知晓她一介妇人带着孩子嫁入这高门大户有多不容易,所以她总是叫自己懂事些在懂事些。
她不怨她,不怪她,只因她是她娘,她爹爹最爱之人。
但柳锦棠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沈氏竟然一直怨恨她爹娶了她。
可是她爹在世时为了她放弃了锦绣前程,为了她变得家徒四壁,甚至连最后死前还在为她考虑。
她在江宁做柳家夫人的那些年,她爹从未亏待过她半分,江宁无人不艳羡她娘的好福气,结果她娘现在告诉她,她恨她爹,连带着她也一同恨上了。
多可笑啊。
“我以前只觉的娘如此待我定有自己的苦衷,我试着理解你,也尽量遵从孝之一字。”
柳锦棠嗤笑一声,眼角泪珠滚落。
“但从今夜我知道了,我可能永远都得不到娘的关心与疼爱了,但娘放心,我还是会在沈家人面前给你面子,但从今往后,你休想我在听你半个字。”
沈氏拍桌怒吼:“你敢!”
“我为何不敢!”
柳锦棠提高了音量,她不想哭,可是眼角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想起爹爹一腔深情换来的便是如此凉薄之言,她便觉痛心疾首。
“从今往后,我若错了,任娘处置,但我若无错,娘也休想动我半根手指!”
“柳锦棠!我是你娘!”沈氏瞪眼上前,想要靠近柳锦棠。
可下一刻一道人影自一旁闪现而出,挡住了沈氏的去路。
是柳锦棠院中一位杂扫的丫鬟。
“夫人,我家大公子有交代,五小姐对他有恩,今日直到五小姐病好,都不许外人近身,有事可以前去青灯居找大公子。”
柳锦棠瞧着那突然冒出来的丫鬟有些错愕。
沈淮旭何时在她院中安插了人?她怎么不知晓?
沈氏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丫鬟,抬手想要给其一巴掌,可下一刻那丫鬟抬手抓住了沈氏挥来的手。
“贱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我!”
沈氏怒目圆睁,她自从做沈夫人后还从未如此憋屈过,一个下人都敢忤逆她了。
那丫鬟并未害怕沈她,后退一步松开手来:“奴婢皮糙肉厚,夫人打了便打了,但奴婢担心夫人手掌柔嫩被奴婢伤了手。”
“还有,奴婢是大公子的人,夫人当真要打奴婢吗?”
那丫鬟说这话时抬眼盯着沈氏,似乎在询问沈氏是否真的要打她,要与沈淮旭作对。
沈氏的手紧了又紧,她怎么可能与沈淮旭作对,沈老爷都不敢多加管束沈淮旭,她一个继母怎么敢。
透过丫鬟肩头,沈氏阴狠目光停留在了屋门前的柳锦棠身上。
柳锦棠同样盯着她,眼中是疏离是冷漠。
沈氏身子抖如筛糠,也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她收回视线转身:“你别以为有了人撑腰就能爬到我头上去!我怎么说也是你娘,你什么事我都可以不管,但有一件事,你得求我!我等着你求我那一天。”
第77章 你有什么问题不妨问孙儿
沈氏冷脸离开,柳锦棠目送她出了院子。
沈氏说的那件事,柳锦棠知晓是什么。
无非就是她的婚姻大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亘古不变之事,只要沈氏想,她想让她嫁给谁,她便只能嫁给谁。
柳锦棠抬头看了眼天上弯月,轻轻笑了。
沈氏自以为她掌握了婚姻之事便是掌握了她。
可她还是太小瞧了沈淮旭,也太高估了自己的本事。
柳锦棠低头,沉目,眼中掠过坚定之色,沈氏休想在掌控她的人生,休想。
沈氏走后柳锦棠叫了那丫鬟进屋问话。
一问才知晓,她对沈氏说的那些话全部都是沈淮旭教的,她并非是沈淮旭的人。
柳锦棠知晓沈淮旭的厉害,但没想到他料事如神,竟然连沈氏会来闹事都想到了,还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这人呐,有权利就是不一样,当你足够叫人畏惧时,哪怕你不出面,搬出名号也能叫人知难而退。
“从今往后,你便做个守门的吧。”柳锦棠道。
柳锦棠院子里的丫鬟小厮是配备齐全的。
正常来说,她屋中除了大丫鬟还需得留几个小丫鬟,主屋门前与院子门都得留守门的丫鬟婆子。
但由于种种原因,她最后只留了春文在身边伺候,其余人除了守院门的,便都被打发去了杂扫。
从杂扫丫鬟一跃成为二等丫鬟,要说不高兴是假的。
小丫鬟立马跪下叩谢。
这一夜,柳锦棠罕见的梦见了小时候的事。
她骑在自己爹爹肩膀上,她爹爹带着她在海棠花海中穿梭,嬉闹。
一位女子跟在她们身后,忽远忽近瞧不清面容。
她们三人坐在海棠花树下,她坐在她爹爹膝上,他爹爹满眼深情的抚摸着身旁女子的面颊,她们三人是那么幸福,那么快乐。
当柳锦棠自梦中醒来时,她的嘴角还因梦中之事残留着笑意。
躺在榻上柳锦棠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当再睁开眼睛,眸中的思念之色已被清明取代。
她很久没有梦见她爹爹了,恐是昨夜与沈氏的对峙叫她夜有所梦。
柳锦棠丝毫不关心梦中看不清脸的女人是谁,毕竟能与她们在一起的除了沈氏也不可能有其她人。
如果可以,下一次她不想在梦见沈氏。
她一醒,春文便听见动静也醒了。
春文揉揉眼睛,睡眼朦胧:“小姐,你怎么醒这么早啊。”
外面天还黑着,连半点光色都瞧不见。
柳锦棠柔声道:“没事,你继续睡吧,我起来如厕。”
春文哦了一声却并未继续躺下睡觉,她爬起身来点了蜡烛:“奴婢搀扶小姐过去。”
柳锦棠感激又欣慰的看了一眼春文:“春文,我梦见爹爹了。”
“小姐想家了?”春文搀扶着柳锦棠小心翼翼的走着:“奴婢想家时就会瞧瞧天上的月亮,小姐要去院子坐坐吗?”
柳锦棠摇摇头:“不了。”
有些人想上千万遍也再也见不了一面了:“春文,你家在哪里?”
春文:“在一个小村子里。”
“你想回家吗?”
春文几乎是立马就答道:“想,奴婢想回家。”
“你家中可有亲人?”
春文点头:“奴婢想念家中妹妹。”
春文伸出胳膊在腰间往下比划了一下,嘿嘿笑着:“奴婢离家时她只到我膝盖,如今想来都长到我的腰了。”
她说自己妹妹身高时眼含笑意,满是姐姐对妹妹的思念。
柳锦棠瞧在眼里,默默记下。
春文想家了,想念家中小妹。
如完厕柳锦棠翻了个身继续睡,到了熬汤的时辰她便起了榻。
只是人才出屋子便被门口守门的小丫鬟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