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眼神微怔,渐渐也落了泪,便屏退了左右,偌大的殿中唯剩二人。
夜凝紫发丝散乱,星眸猩红,口中楠楠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是对不起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若不是她父兄战死,她公然抗旨拖着他上疆场,他也不会引得官家猜忌,太子勾陷,落得个“战死沙场”的下场。
当年一腔热血,不计后果为报国,可他们终究是为了那后果,各自误了终生。
苏贵妃微微抬眸,将夜凝紫扶到塌上,行至案前,帮她倒了杯茶。
“你呀,若是同他一般是个闲散性子便罢了,偏偏如此要强,也难怪要同他走到如此地步。不过女人嘛,尽是如此,男人和功业,偏偏只能选一个。”
她将茶水递到夜凝紫身前,轻叹一声,又道:“倒也无妨,看清了便罢,到底是短痛来得更猛,忍一忍,待他心死了,便过去了。”
苏贵妃是真心想苦口婆心地劝她,毕竟眼前人尚年轻,她可不想叫夜凝紫也步上她的老路。
忆起往事,她便亦是一片心酸。
苏贵妃闺名苏容兰,是右相府上的庶二小姐,苏容音的庶妹。
她从小便对官家仰慕有加。可惜那时官家还是位不受宠的九皇子,年至弱冠,却未曾封王封地,常年随韦氏住在那处透风的宫苑。
可偏偏官家少时写得一手好字,又善诗词丹青。而苏容兰少时烧得一手好香,那时她曾多次和姨娘商量,想着用自己的嫁妆换个香铺,可这事儿姨娘哪里做得了主,便只好次次哄着糊弄过去。
可她却是个要强的,所制之香定要比凡间之香高处几品,要同宫廷御香相较。
当年赏春宴上,她将新研的香烧给那些官家贵女们品鉴,却个个冷嘲热讽,只欺她是个庶女。
嫡姊苏容音倒不嫌弃,只道是她将薄荷叶放得多了,有些呛人,安慰她只要悉心钻研,总能制出超品之香。
可苏容兰不负气,只缘是那新制之香有提神醒脑之效用,便将那香偷偷送至前院相公们的飞花对诗宴上,扮作宫人偷偷换了原本的御香。
她躲在一旁,满心期许着相公们的反应,可谁知他们个个捂上了鼻子。
“何物竟如此熏人?”
“好浓的一股薄荷味!”
当时苏容兰只觉一刻信心倍受打击,鼻尖一酸便要掉起泪来。
可当时,角落处一少年一袭素衣,眼睛微闭,深吸了一口,神色立即变得畅快起来,眼角微微上扬,笑意荡漾。
“此香时时醉,醉来一整日。”
少年一句赞诗,引得苏容兰芳心暗许,明明是提神醒脑之香,却醉了少年,也醉了她。
后来她到了年纪,不再想着香铺,一手技艺也从此止步不前,一心想着恳求父亲,嫁给那个超世脱俗的少年郎。
终于北狄大举入侵,直击汴梁,少年临危受命,出使北狄,好在少年命硬,在群狼之下逃过一劫。
经此一役,少年也终于被封了王,当时恰逢苏容音违抗父命,下嫁给了夜父,苏亦卿思虑良久才决定将苏容兰许给当年的康王为侧妃。
当年她满心欢喜嫁了康王,新婚之夜,康王知她爱香,便许了她香铺数十家。
可到底是成了天家媳,经商一事自己哪里做得了主?那些铺子虽名义上是她的,到底是交给了他人代理,后来战火纷飞,早就没了。
第32章 贵妃醉
可叹苏容兰她一生都在为情所困。
后来汴梁攻陷康王在右相和夜父的支持下成了官家,苏容兰成了贵妃,皇后身子不好,修理后宫之事她亦是出了不少力,渐渐地再没了闲情去制香。
再后来有了小十三,她便处处小心谨慎,生怕一点行差踏错便连累了苏氏不说,还会连累儿子。
宫中诡谲云涌,好在皇后娘娘宽仁,对宠妃不冷眼,对弃妃也不忽视,母子俩在这这宫中才好过了不少。
可从此之后,她再未制新香,那抹薄荷香,终是淡了。如今,她怕是连鉴香都难。
君不知身居高位相思苦,君不知身陷囹圄执意销。
何哉,何哉,自古情爱功业两难全,唯有此身独行,暗桥孤旅,方可功成名就。
苏容兰轻叹一声,当年若不是执意嫁入天家,为了心上人,亦或是为了从此高人一等,她自己想必钻研数年,早就制出绝品香料了罢。
只是可惜,她将一辈子都压在了那个心里装着天下的男人身上,自是长叹不息。
如今,眼见得小侄女夜凝紫也要作这天家媳,苏容兰自是会百般劝阻,见她这般决绝,便以为夜凝紫定是同自己一般头脑清醒之人,不过是自己醉得太久,醒得太晚罢了。
此时唯见夜凝紫轻叹一声,抹去了眼角泪珠,神色中又透着一股决绝。
前世之仇,她是放不下的,因此她此生便注定要暗夜独行,孑然一身,自己前路凶险,便不可再连累身后人。
苏容兰本来就因官家今日鲜少来自己宫中而心情烦闷,恰好今日夜凝紫归来,见了她那神色,只以为是觅了知音,便笑着取了酒来。
“凝紫,你我也有几年未见了罢,今日陪姨母大醉一场,也好解解你我心中之愁!”
夜凝紫轻叹一声,将酒杯推到了一边,无奈道:“娘子恕罪,凝紫还有伤在身,怕是不宜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