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韶勾起唇角,“微臣其实以前也从未关注过行军用兵的事,只是今天听皇上提起当年漠北战役,这才想要了解一二。微臣自知自己不过是小小燕雀,或许一生也难以企及鸿鹄之志,但是也想借着书中文字,看看辽远天空是什么样子。”
“孜孜不倦,勤学好问,纵然今日局限在方寸之地,又怎知日后没有展翅翱翔的机会呢?”李淑人隔着小案几与虞韶相对坐下,从袖口中竟是也拿出一本书册:
“看,咱们倒是有缘,长夜漫漫,我也喜欢翻阅几本书册打发时间。只可惜,我学识有限,最多看看游记,连诗词歌赋都读得半懂不懂,更别说兵书了。”
虞韶心中不免暗自感叹自己的好运道,与李淑人虽然只是静静对坐着读了半个晚上的书,但彼此都觉得亲近了不少。
李淑人一面翻着书,一面也在心中评判着眼前的小女官。皇上日理万机,就算恩惠下人,却也从来没有为了哪个宫女太监的前程操心的道理,从皇上大费周章地将人从柔福宫调去司花署,又带来紫宸殿的时候,李淑人心中就知道,皇上这是看中了个女子,有收为妃嫔之意。
皇上登基以来,对后宫的兴致寥寥,到如今宫中妃嫔也不过两掌之数,更是从未有过从宫女提拔妃嫔的先例。太后除了护着自己娘家的侄女,对于后宫万事不管,但是李淑人却忍不住为了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操心。
担心新来的宫女是因为谄媚逢迎,扰乱了帝王的心曲,又惶恐是太妃娘娘当年遭遇,蒙蔽了皇上的双眼,让他被人利用蒙蔽。
可是如今看着灯下读书的女子,李淑人心绪却依旧纷乱,虞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美丽,更聪慧,也更坚韧。这样一位姑娘,不用谄媚言辞,也不必成为借着太后的余情,便足以让帝王倾心。可是君王之爱,却未必是一件好事。
李淑人捏着书页,却没看进去几页。一旁静静坐着的姑娘却看得认真,时不时还微蹙着眉头思索,正殿传话的太监都跨进了暖阁,才反应过来:“可是皇上准备就寝了要让人伺候?”
小太监点点头:“虞大人快随奴才来吧。”
虞韶放下书,对着李淑人快速福一福身,“李淑人,那下官先去当差了。”
看着女子翩然而去的石榴裙摆,李淑人想要叮嘱些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
虞韶步入内室的时候,赵煜已经穿着寝衣坐在了床头。虞韶轻轻将两边的帷幔放下,纱帐摇曳着,掩住了君王将女子揽入怀中的动作。
好一会儿,虞韶才红着脸从帷幔之中脱身,和衣在屏风后的小榻上躺下,“皇上,微臣就在外头守夜,您有什么事情叫臣就好。”*
“好。”帐后之人的声音中都含着笑意,虞韶想到方才被人压在枕上狠狠吻着的场景,将绯红的面颊埋进了棉被里,一夜乱梦浅眠。
五更的钟声才响,虞韶立刻便醒了。今天是每隔三日的大朝会,是紫宸殿中的宫人最忙的时候,更衣,洗漱,香余带着人步履匆匆送来早膳,接着便是浩浩荡荡的帝王仪帐从紫宸殿通往前朝。
总算可以歇一会儿了,虞韶松了口气,迈出大门,却听见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栽倒在自己的脚边。
“哎哟喂,痛死我了!”身穿绯衣的身影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狼狈地扶住快要从脑袋上滑下来的乌纱帽,才对着虞韶一躬身,“对不住,我不小心睡着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你可是林彤史?”
“诶你怎么知道?”林周抬起头,乌纱帽下竟是个脸蛋圆圆的姑娘。
虞韶指着林周身上的红衣,“紫宸殿中的女官能假作男子装束,穿绯衣戴乌帽的,只有彤史女官而已。”虞韶对着跌坐在地上的姑娘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新来的司寝女官虞韶。”
林周握着虞韶的手站起身,“原来是虞大人。我师父也姓林,宫中人一般称呼她为林彤史,你叫我小林就好啦。”
虞韶看着林周弯下腰在腿弯锤锤打打,“莫非,你在这门口蹲了一晚上?”
林周摆摆手,“那倒不至于,上半夜我在院子里踩了会儿月亮影子,方公公又给了我几颗枣子吃着解闷。下半夜的时候,我实在太困了,这才一不小心蹲着睡了过去,这才腿麻了。按道理说,咱们做彤史的女官,差事应该是最丰富多彩,趣味盎然的,可是偏偏轮到我,当晚差的时候十次倒有九次都是干站着。”
虞韶不敢细想这“趣味盎然”都是些什么东西,林周却抖一抖捧在臂弯的红皮大册子,“你看看,我入宫当彤史都有八年了,这本册子连一半都没用完!我看永泰年间的时候,只一年的册子都能记满三四本呢!”
永泰帝是本朝出了名的爱美人,光活到成年的皇子皇女就有足足四十三人,自然在彤史上留下了相当浓墨重彩的笔触。虞韶听林周说起帝王的床帏之事,有些麻爪,见林周还要再开口赶紧打岔,“你刚才摔得不轻,膝盖指定青了一块,我带你去我房里上点药吧?”
林周坐在虞韶的床边,摇了摇双脚,膝盖冰冰凉凉地很是舒服,抬起头对着虞韶笑道:“虞姐姐你可真好!”又冲着虞韶故作神秘地眨眨眼睛,“咱们现在也算是半个好朋友了,我别无所长,就是话本最多!什么霸道王爷,风流才子,俏和尚,俊书生……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看的,都可以找我借,不但有这些时新话本,我姑姑——也就是我师傅那儿,还有不少多年前的珍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