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着自己不该这时候带入专业视角,阮绪宁撇了下嘴角,企图先做个铺垫:“我这个问题,听起来或许有点幼稚、有点可笑,还有点,嗯,后知后觉。”
贺敬珩讨厌这种冗长的、毫无意义的开场白,但他努力说服自己,再一次纵容眼前的女孩。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阮绪宁挺起胸膛,得寸进尺:“你不许嘲笑我。”
默了两秒钟,某人终于忍不住催促:“到底还问不问了?”
她忙不迭点头。
周围站着不少人,她刻意压低分贝:“就是那个,周……该不会,是喜……”
问到一半,两人头顶电子提示音猝不及防响起:“列车运行前方是香山路站,去往洛州火车站的乘客请携带好行李物品,提前做好想下车准备……”
中英双语,重复两遍。
完美遮盖了阮绪宁的声音。
香山路?火车站?
听清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地点,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可思议,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
贺敬珩追问:“你刚才说什么?”
不重要了。
阮绪宁仰着脸,缓缓望向地铁行进线路图,挤出一个此刻更为在意的问题:“贺敬珩,我们该不会是……错上了反方向的地铁吧?”
第6章
幼稚。可笑。后知后觉。
全都对应上了。
阮绪宁尴尬挠头,当即将对周岑的疑惑抛于脑后,小声辩解:“还以为自己住在雅都名苑呢,习惯性上了香山路方向的地铁……”
见怪不怪。
贺敬珩淡定地扬了下唇角,语气中夹杂着戏谑:“不知是谁说的—-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犯坐错车、坐过站那种低级错误。”
哪壶不开提哪壶。
阮绪宁抿嘴,半晌才想到强词夺理:“错了就错了嘛,又不是回不去了!就、就算是我弄错了方向,也未必就是坏事啊!”
那双小鹿般的黑眸动了动:“香山路上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烧鸟屋’,反正你也没吃晚饭,我请客,要去尝尝吗?”
满满的诚意,却不足以请动贺敬珩这尊大佛。
他没有表态,只反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吃烧鸟?”
相识至今,他们一起吃过几顿饭——即便不是出于双方主观意愿,而烧鸟这种以鸡肉为主要食材的日式料理,从来就不在两人,不,就不在三人的备选餐食名单上。
阮绪宁解释道:“之前工作室团建聚餐去过好几次那家店,味道很好的,老板说话也特别有意思。”
贺敬珩极力搜罗着脑海里那些零碎的记忆:“可你不是不喜欢吃鸡肉么,还说鸡肉吃起来没味儿,像在嚼吸了很多水又被拧干的卫生纸。”
这个比喻……
好吧,她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没想到他还记得。
阮绪宁辩解:“人总是会变的,喜欢的东西也会变,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罢,抬手戳戳贺敬珩的胳膊肘:“去嘛。”
见男人不吭声,便继续戳:“去嘛,去嘛。”
像只不知疲倦的时钟播报小鸟。
贺敬珩这才淡淡“嗯”了一声。
确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样貌会变,性格会变,口味会变,喜欢的东西也会变,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但自己居然会同意跟小姑娘一起去吃“那种”食物……
这才奇怪。
*
若没有阮绪宁带路,贺敬珩很难想象,昏暗僻静的居民区长巷里会有一家小巧别致的烧鸟居酒屋。
来这地方吃正餐的客人并不多,这个时间点,两人还能坐上靠窗的位置。
两杯玄米茶下肚,烤好的菜品陆陆续续上桌。
系着招财猫围裙的老板更是亲自送来了两串“提灯”,说是要感谢她带同事来照顾自家小店的生意。
阮绪宁偷瞄了眼贺敬珩,小声解释:“他不是我的同事。”
老板当即露出“我懂”的表情,嘴巴不受大脑控制,冒出一个对阮绪宁而言极其陌生的词汇:“男朋友?”
脑子里空白一瞬,她被迫停下进食的动作。
竹签悬于半空,沾满酱汁的饱满卵黄当真如同一盏明晃晃的小灯,可惜,照不透这桌食客的复杂关系。
猝不及防地两秒死寂后,贺敬珩出声解围:“朋友。”
只减一字,便少了亲昵,多了心酸。
烧鸟店老板看他的眼神揉进几分同情。
回过神来的阮绪宁妄图缓和气氛,又着急忙慌补上一字:“好朋友。”
贺敬珩深深看了她一眼。
阮绪宁迎上那道晦涩的视线,满脸写着“这样说有哪里不对吗”。
好像……
更心酸了?
自行脑补出一段“友达以上,恋人未满”,老板鼓劲般拍了下“好朋友”的肩膀,说稍后再送他们几串烤蔬菜。
送走老板,贺敬珩端起面前的小酒盏,碰了碰她的茶杯:“荣幸之至。”
杯中浅褐色的乌龙茶泛起微波,如同心间的涟漪,一圈圈漾开。
阮绪宁不解。
自顾自抿了清酒,他半开玩笑:“当了十年路人甲,一朝领证,终于升级为‘好朋友’了。”
是在调侃两人的关系。
落日余晖似熔金,透过玻璃窗,在男人的发梢缝隙之间流淌,但贺敬珩还是那副凉薄、不羁的模样,并没有变得温暖,哪怕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