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选择来找万措,最大的倚仗就是,她看过万措的缘线,也看过他的命理,算是对他的性格和处事有一定的了解。
无论他和村里这些产业有没有关系,知不知情,又是如何看的——
在发现莺芝和王诗蔓后,他都有极大概率不会选择把她们控制住,而是会本能地保持彬彬有礼、矜持礼貌的作风。
对莺芝和眼下的王诗蔓来说,这就足够了。
在万措的带领下,莺芝抱着王诗蔓来到了主屋西侧的屋子。
“这是我的房间,”他指了指干净整洁,只有少许褶痕的床铺,“可以让她先躺上去,才换的新床单。”
说话间,万措动作未停,走到了自己的行李箱旁边,拿出一个四方的小
药包,拉开拉链后,里边整齐摆放着许多药品。
他回头看了一眼,莺芝正把裹在王诗蔓身上的衣服拿下来,试她的体温。
“只是发烧吗,着凉了还是?还有没有别的症状。”
见莺芝微微蹙眉,万措补充道:
“家里现在只有我自己在,不管发生了什么,可以放心先吃药。”
“可能都有。”莺芝道,“她身上很多伤口,晚上又沾了水,忽然就烧起来了。”
万措动作一顿,也皱起眉,显然想问什么,但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倒了一杯温水,把相应的药拿了过来,递给莺芝,附带的还有一支温度计。
“消炎药,退烧药,一起吃吧。”
莺芝点点头,接过药和水,一点点喂给王诗蔓。
王诗蔓人都不清醒,这通药喂得很困难。
万措看了两眼,大步走开,到了一旁的书桌边坐下,开始翻看着什么书。
他什么也没有多问,什么也没有说。
等莺芝给王诗蔓喂完药,把水杯放下,万措才从书里抬起头,递过去一包湿纸巾,看向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莺芝抽了张纸巾擦拭手上的水渍,声音平静:
“我来给你父亲算卦。”
万措脸上划过一抹错愕。
毫无疑问,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么一个答案。
提起这个,莺芝又看了他两眼。
“你母亲呢?下葬了吗。”
万措沉默了下去。
好像这个普普通通的问题是什么极难回答的诘问一样。
良久,他才痛苦地将脸埋进掌心,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呜咽。
“……没有。”
“你想说吗?”莺芝问。
“……”万措又沉默了一会儿,屋里安静得只剩下了呼吸声。
几分钟过去,他才缓慢地开口。
“我知道他不在意我母亲,但我没想到,他竟然……”
或许因为莺芝不是这里的人,与这里的人都不熟悉,也可能因为她是唯一一个他在外边认识、却知道这件事的人,抑或她在他的印象里,向来扮演的都是一个倾听者——
种种情志所致,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把这几天的郁结于心的闷燥和痛苦一股脑地吐了出来。
“我当时打电话回来,明明说过了,让他们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可是,我紧赶慢赶,回来后得到的只是他已经把我母亲的尸体送出去了的消息……”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做到这种地步,为什么连死,他们都不肯给我母亲一个安稳——”
语速渐渐提快,压抑的情绪也逐渐走高,万措闭上眼,狠狠揉了一把脸。
“白天的时候我去找了,没有找到。不过没关系,明天我还会去继续找……一直找……”
他喉头滚动几番,眼眶发红,隐隐带着红色的血丝。
英俊的面容无端生出一些狰容。
莺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看了他片刻,忽然开口:
“这样做,会让你觉得心安吗?”
冷不丁的询问,把万措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
他一滞,旋即面露困惑。
这问题来得太突兀,任谁一时都很难理解。
莺芝也意识到了话题的跳跃,于是她解释道:
“即便明明知道,找到了也不能改变什么,依然没办法为她迎来尊重和体面,但你依旧会‘不厌其烦’‘不遗余力’地寻找你母亲的尸身……——是因为这样做,会让你受到煎熬的心好受一些吗?”
万措怔怔然愣住。
莺芝复又道:“你现在的举动,无异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所以在给自己找理由,找一个让自己原谅自己的理由。”
“万措,你是在感动自己吗?”
万措已经意识到了她在说什么。
他五官有那么一瞬似有扭曲,可很快又恢复。
在接下来几秒钟内,万措所表现出的痛苦和挣。扎都消失不见。
他迅速地整理好了情绪,重新恢复了最开始那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样子。
像是带上了一张面具,把短暂泄露的、真实的一切再次遮盖。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将去世的母亲安葬,是每个做子女的应该尽的义务。”
“不是吗?”
“是。”莺芝笑了一下,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温度。
她查看着王诗蔓的状态,嗓音轻轻,意有所指:
“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万措微笑着:“没有了。希望你在这里玩得开心。”
“嗯。”
莺芝也不再言语,为王诗蔓掖好被角,闭上了眼睛。
万措看了她们一会儿,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屋内再度沉寂下来。
二十来分钟过去,外边来往的人声愈发密集。
期间,有人拍响大门,扬声朝里喊万措的名字。
万措披上外套,起身出门。
两分钟后,他重新回来,再度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依然什么也没有说。
不打算和莺芝闲聊外边那些人在做什么,也不问莺芝两人是什么情况。
他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像是台没有任何好奇心的机器。
外界的一切,都没有面前的书本能够令他沉迷。
挂钟滴答滴答,短针无声无息走过一个数字。
外边的吵闹声消停了许多,像是已经排查完了这一片,转移去了下一个区域。
大门又一次被拍响,万措皱了皱眉,起身外出。
等他这次返回,却没有继续保持沉默,而是径直对莺芝道:
“我父亲摔了一跤,可能快要被人送回来了。”
说话时,他神色间不见焦急与关切,仿佛只是在说一个没什么关系的人。
莺芝点了点头,探了下王诗蔓的温度,已经好转了许多,没有刚来那会儿的烫了。
她拿出来时裹着的衣服,重新把人包好,背在了背上。
万措披着外套,打开房门,先一步走出去,让开位置引着她们往外走。
莺芝背着王诗蔓,从万措打开的大门走了出去。
门口还是亮着那盏门头灯,空无一人,但遥遥可见蜿蜒道路的另一端,有一些光束正聚堆朝这里来。
应该就是送万措父亲回来的队伍了。
莺芝收回视线,带着王诗蔓离开。
迈出第一步前,她稍微偏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
“记得观看我下一场直播,我会在那时兑现承诺你的卦。”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提起直播的事。
也是第一次侧面提起他们两人之间主播与观众的关系。
万措一愣。
莺芝却已经步入了夹道。
万措本能向前迈了一步,想问问原因,但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飞快地收回了腿。
他脸上的表情在很短的时间里消失,沉默地等待着父亲的归来。
王诗蔓状态好了不少,莺芝也放心了很多。
她不再在这里耽搁,朝着一开
始的方向走去。
王诗蔓服用过药物,她们就没有必要再待在这里,现在的目标,要恢复最开始的了——离村。
红线小人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跟她汇合。
莺芝不担心它会遇到危险,只怕它被凡人瞧见。毕竟也是个有灵力的,山间的蛇鼠虫蚁无论如何也奈它不得,但要是被凡人抓个正行,那可是违反了天庭的规则,要受罚的。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先朝村外走总归是没错的。
奇怪的是,这一路走来都没碰到什么人,莺芝还刻意绕了些远路——不止狭窄难行的夹道没有人,连带着村道上都没太多人。
先前那些在吵闹的,似乎都已经离开了。
去哪了?
排查完了村里的大小路,现在去了山上?
莺芝远望了一下夜幕下的山间,看不见什么亮光。
她收回视线,专注脚下,抬步登上路边的山坡,隐入树丛。
村子依山而建,种植着作物的田地,以及村民居住的房屋,基本都是在较缓的山坡上建的,还有数条溪流自山间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