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衔月可赏_浮盏清欢【完结】(48)

  她当然没回答,他早有预料,但仍有失望。

  大概是两分钟,她才问:“你现在不想我还?”

  “当然不想。”

  “你现在一定要我,要我心安理得地接受?”

  商时序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因为她忽然落泪,没有任何前兆。

  那双明亮透彻的眼睛里,一朵朵一蓬蓬坠落,满脸都是,擦也擦不干。

  她已经病到语不成句,但他仍三番两次惹她哭。

  他找不到原因,不知道问题所在,怎么说都不对,所以胸腔便都是自嘲。

  嘲笑他自以为自己天生沉静,遇上所有事都不慌不忙,却偏偏在她身上束手无策。

  他败下阵来,投降一样用指腹帮她抹泪。

  他做这动作太笨拙,胜在耐心仔细。

  再开口时,他嗓音轻到怕再吓到她,用不够标准的粤语哄她:“我同你讲对唔住好唔好?是我的错,我不会说话,我没学过,也没学好。”

  但她眼泪还是一个劲的掉,断断续续,摇着头,将他衬衣袖子都沾湿。

  商时序实在没办法了,眉眼无奈到松软,认命地弯腰,贴上她额头。

  “病这么重还要和我怄气。”他垂着眼眸,只好生疏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因为生疏,所以郑重其事。

  “我会生气,是因为我不想你还。我不想你还,是因为还想和你有牵扯、有联系、有来往,还想同你继续说话、谈心,任何交集都好,你能听明白吗?”

  商时序笑了笑,鼻尖太挺,呼吸都和她交融,声音沉得像耳语。

  “所以,楼衔月,能不能不要和我划清界线。”

  有咚咚一声。

  靠太近,分辨不出来是谁身上的心跳。

  但楼衔月的眼泪突兀停住,因为她眼睛睁得很大,像被相机定格住。

  门铃声响起的恰到好处。

  商时序不用如聆听枪声一样等她首肯,他移开眼睛,重新用指尖帮她擦拭完眼泪。

  “医生来了,先别哭了,不然他要笑话你像小孩的,生病了只会哭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些话起作用了,楼衔月没有再阻止他站起来,乖得很安静。

  他松了口气,站起来去开门。

  能看出医生来得很匆忙,一头的汗,还背着个很大的药箱,像是把能用上的东西都带上了。

  先量体温再做检查,她真的很乖,要抬手就抬手、要张嘴就张嘴、要听诊就任商时序帮忙掀起被子。

  就是她锁骨旁不知何时多了片红紫色的淤肿,很扎眼,医生清了清嗓子,多看了他一眼。

  商时序知道自己肯定被误会了,但不知道从何解释。

  温度计一拔,烧得很高,三十九度的体温,怪不得站都站不起来。

  医生有了心理准备,对她满脸的泪痕更是熟视无睹,很专业地判断了一会儿,问他:“烧了多久?”

  商时序很严谨:“可能有一个早上,至少一个小时。”

  “是吃错东西、受凉、接触过其他病患?”医生停顿一下,“还是……”

  没让医生多说什么不该说、也不存在的事情,商时序打断了他:“她昨晚淋了很久的雨,一直没处理。”

  医生又轻咳一声,点着头:“那应该就是着凉导致的发烧,抵抗力下降,引发了上呼吸道感染。”

  他低头打开药箱,“可以只吃退烧药观察一下,温度能降下来就没事了,或者想要快一点好的话,还可以打个点滴。”

  商时序没有立刻同意,他和她商量:“你怕不怕打针?”

  楼衔月轻微地摇头。

  “那输液吧,劳烦。”他配合地将她的手掌平稳放在床上。

  药箱里什么都带了,医生很熟练拿出一次性针头,配好流速之后,在她手前犹豫了一下。

  “我来吧。”

  商时序看懂他的迟疑,坐在不妨碍医生穿刺的一侧,稳稳扶着她的掌心,抬到了对应的高度。

  随着一阵细微的痛,针头推入到合适的位置,冰凉的药液顺着血管缓缓注入。

  医生贴好输液贴,站起来叮嘱他拔针的事宜,再开了几天的药。

  “对了,还有这个药膏,消肿的。”临别前,医生眼睛移开,同他悄声说,“以后还是要注意点,身体重要。”

  商时序:“……”

  他保持着礼貌将医生送到了门口,脚步声回来之后,楼衔月还睁着眼睛,没离开过他。

  “怎么不睡?”

  他说完才后知后觉,替她回答,“是不是我在你不放心?但我还得再待一会,困的话可以只闭上眼睛休息下。”

  楼衔月用气音说着“不困”,缓了会,又强调道,“不会不放心。”

  商时序勾了下唇,“你不用说好话,我没这么脆弱。”

  他替她整理了一下被角,只留了打点滴的手露在外面,“你昨晚锁门了,我听得见,有警惕心挺好的,不容易上当受骗。”

  她那只手没安分守己,又想抓他,“……不是……”

  “别乱动。”商时序止住她的指尖,想了想,放在了自己手背上,“不舒服?不舒服和我说。”

  “不是,不是警惕。”楼衔月没有被他岔开话题,她执着地搭着他,手指微曲,要他不离开,“也不是,划清界线。”

  她说得清楚明白,不容人误会。

  她掌心下的手背蓦然绷紧了。

  可能是药液立刻起了作用,她从他举动中明白答案,刚刚怎么也串不上的逻辑连点成线,显然找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商时序唇角抿直,那阵迟到的枪声降临,但开出的不是子弹,而是柔软的花苞。

  他紧紧盯住了她,高悬不下的心脏撞击肋骨:“什么意思。”

  楼衔月喉咙肿痛到几乎发不出声,但她选择多说一点儿。

  她说得很慢,很微弱,勒令他的耳朵用尽力气去捕捉。

  “商总上一次拒绝我,是不是因为,觉得我是在偿还、偿还对你的亏欠。”

  “是。”

  “商总这一次生气,是不是因为,觉得我不识好歹,不愿意亏欠、亏欠你的好意。”

  “没有不识好歹。”

  他手想抬起来,又倏而停住了。

  “只是……生气。”他生硬地回答完这个问题,声音莫名哑了。

  他显然意识到了她想说什么——因为一种很陌生的懊悔从胸腔开始飞快蔓延。

  到头脑、四肢、到身体的每一寸角落。

  这种预兆让他恐慌。

  但楼衔月不给

  他继续反应的余地,那双眼睛被泪水清洗过,是他钟意的那种纯粹。

  “商总,你怎么能一边觉得我的喜欢是出于亏欠,一边又觉得,我为了证明自己的喜欢而拒绝你的举动,是因为不喜欢你。”

  她说,“那我该如何自证,自证一件你本来就没打算给我机会的事情?”

  第36章 失控时

  活了快三十年,商时序偶尔也会自诩自己生而聪慧。

  他知晓周围人的闲言碎语、知晓母亲地位和处境尴尬,所以,他能从品学兼优变得放肆不羁,无师自通处理商家继承人的关系。

  他相信自己的能力,就算是一无所有白手起家,也能够做到自己想要的地步。

  事实如此,他总是能做得很好,不需要盘根错节的关系为他护航。

  但此时此刻,他终于发现,他原来也和其他人没有分别,也会骄傲自大、一叶障目。

  因为就算到刚刚,他也还认为自己的低头是认输,而非真心实意的认错。

  她没有错。

  她将他看得清楚透彻,明白他掩盖在温柔下的自以为是。

  他明明从一开始就出尔反尔,是他推开她,要求她的感情没有任何杂质,也是他莫名其妙恼怒,气她不愿意将他的给予全盘接收。

  他丝毫不讲道理,却对她所求甚多。

  商时序闭上眼,有后悔,有懊恼。最后,他低下头,动作柔软,有避开吊针,然后埋进被褥——那里是她的心跳正上方。

  他用额头紧叩着她,“对不起。”

  这种姿态很陌生,他从没做过,大概做得不够好。

  但是没有别的动作能够表达自己的诚意,他伸出手来,探入她的脖颈,是抱住她的姿态。

  他不敢再冒犯,等她没有抗拒才更进一步。

  她浑身都滚烫,而他也是。

  吊瓶里的药水是冰冷的,可还不抵达就被他的温度捂热。

  “对不起。”

  他手臂收很紧,没有松手的迹象,扣在她后脑上。

  “现在求你原谅,会不会太迟?”

  他太郑重其事,她不知所措。

  但他下一句,更让她力气被抽空,像是被麻痹。

  商时序重新抬头,与她眼睛对眼睛,“现在说我也喜欢你,会不会也太迟?”

  这句话没有距离,从耳蜗抵达大脑,却花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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