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衔月:“……”
她的沉默是金,“你自己说的,路上不加班。”
“你也说,听东西。”他纠正她。
楼衔月觉得他们之间对于“东西”、又或者“打发时间”的定义可能有些偏差,听不到五分钟,她摇着头飞速调了另一个电台,好歹是在金曲联播。
“看不出来。”她撑着下巴,像在闲谈,“商总的业余生活应该更丰富多彩才对。”
“点解?”
他这个词不知道是从哪里学的,字正腔圆的发音。
“因为你明明每天下班都会去玩。”楼衔月言之凿凿,在说他丰富的夜生活。
她继续补充:“像这样的人,应该有数十辆豪车换着开,车里面各种摆件香薰,冰柜里白酒洋酒都有,放的音乐是赛博朋克金属乐,一脚油门能上两百码。”
商时序瞥她,很无语的一眼:“这不是丰富多彩,是违反交规。”
“但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都这么写。”她嘟囔着,有点不服气。
再一想想,好像也并无道理。就深城这路,再高级的车都只能乖乖被堵在路中间,看着小电动从窗外呼啸而过,洋洋得意留个潇洒的背影。
楼衔月并不气馁,继续追问他:“那就说车,你是不是有很多车?”
“如果算上之前买的,是的。”
“之前买的,是多之前?”
“成年后的一段时间。”
“那不是还在读高中。”她吸一口气,“买来做什么的,日常上下学?”
商时序笑了笑,轻描淡写:“飙车。”
楼衔月愣了一下:“飙车。”
她复读了这个词,像是在思考这个词语的真正威力一样,然后轰炸降临,她睁大了眼睛,“你真的会飙车?”
“是很丰富多彩。”商时序转脸看向她,不疾不徐、若有似无地笑着,“你说对了,我都干过。”
“都干过的意思是……你会换着开豪车?”
“市面上经典的跑车,坏一辆我开一辆。”
“你还会在车里放很多酒?”
“烈酒会比较多,现在想想,有点危险。”
何止是危险,万一撞到什么地方,那就是奔着整辆车带着人一块毁尸灭迹去的。
“……那歌呢?重金属摇滚?”
商时序沉吟了一下:“这个不会,我欣赏不来。”
他说完,以为楼衔月会关注些别的,但不料她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他怔住。
“为什么是成年后?而不是高中毕业后?”她切中要害,很纯粹地问。
大多数人的改变会发生在重要节点后,例如毕业、工作、退休。但是成年,这个时间点很特殊,一般只会是放纵者拿来推卸责任的借口。
“叛逆?”他下意识侧过头去,他目光沉静、冷淡,可口吻漫不经心,“循规蹈矩十八年,想尝试下不一样的。”
但她没信,揪着他的措辞,摇着头,是一针见血:“你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的,会特地选在成年……”
楼衔月停顿片刻,虽不确定,但还是开口,“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你是想证明、还是想做成什么事吗?”
想证明什么?又或者是做什么事?
很陌生的提问。
大多数人,即使是父母、兄长,都是带着规劝、不赞同和愤怒。
他们说的最多的是,“你到底还想怎么样?”、“是我们哪里做不对让你这样报复?”,又或者是指责、痛骂,“你这样下去迟早成废人”,像他正在自甘堕落。
没有人想一想,他是不是有所打算,又是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商时序回想起那段时间,已经学会用不同的眼光看待,笑谈一句年少轻狂。
论做法,他确实过于自以为是,带着我行我素的通病。
但是那会儿的他骄傲狂妄,自认为自己值得被信任,所以不愿意主动坦诚自己的动机,而是试图让家人去迁就、了解和接纳他。
更进一步的,他是在等待着有人看穿。
但很可惜,他的不同寻常只会被当成别人茶余饭后评头论足的笑料,他不在意,只是有一点意兴阑珊。
但这一点等待、意兴阑珊,却在今日被人点破。
这种感觉太奇妙,商时序很难表达,但又想吻她。
只可惜现在不是红绿灯,他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抚一抚她的脸颊。
“你好聪明。”他夸夸她,“没有人这么问过我。”
他的态度给了楼衔月一点信心,那颗糖已经只剩一个指甲盖的大小,她嘎吱咬碎,然后继续道:“你想有人问?”
“……也许。”商时序给不出答案,“也许我想,又也许我知道没有,所以想。”
楼衔月想象不出来,十八岁的商时序是什么样子的。
比起现在的处变不惊、气定神闲,他也会有那种莽撞冲动的时候吗?
说好要去的档口在老街窄巷里,车子没法开进去,只能停在其他停车场里。
也不算太远,大概五六分钟路程,里面和他发的照片一模一样,老旧空调吹着,支起的木桌子上放着一次性筷子筒,旁边摆着酱油和自制的辣椒酱,人还挺多。
“想吃什么。”商时序没有半点自己和周围环境不和谐的自觉,动作挺自在。
楼衔月几行字看不到一半,看不下去了,她还在想车里的对话,“你还没告诉我答案,为什么。”
“再不吃要饿坏了,小姐,”他无奈,“先点好,我们边吃边说?”
她表情很不情愿,但还是听话,拿着笔随意画了两个圈,推回他那里:“我点好了。”
有点敷衍,芝麻糊都忘了。
商时序勾着唇,替她做了决定,挥手把单交了。
对上她不依不饶的眼神,他想了想,有点头疼。
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听说过商家吗?”
“……听过。”楼衔月承认了,“那天,听到你们门口在聊,说你是法定继承人……之类的。”
她隐去了他前女友的身影,不想在这时候聊到她。
他点了点头:“祖上积累了点财富,几代人经营,从政从商的都多,所以名头挺吓人。”
商时序没带什么情绪,很客观地陈述,“我上头还有个哥哥,是我父亲前妻的孩子,比起我来,他是继承人更名正言顺。”
“但商家生意太大,所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也很多,对不对?”楼衔月替他说,“会有人说很多闲话,要你们兄弟阋墙、相互提防。”
他在她精准的形容中失笑:“这也是小说里看来的?”
“不准打岔。”她说,皱着眉毛的样子太可爱。
商时序从善如流地继续:“其实我和我哥关系很不错,也多亏了我妈妈……她一直很难做,要学自己以前没接触过的东西,还要在我们之间一碗水端平。”
“端不平的,无论她做多好,也还是会有人挑刺。”楼衔月笃定。
他“嗯”了一声:“你说得对,所以,她甚至会刻意在我面前说一些话。”
“什么话?”
“不要争、不要贪心之类的。”商时序说,“耳提面命,我从她那学来的都是这些,就连我房间里的名家字画,主题都是‘谦让’。”
楼衔月蓦然有点难受:“但是他是哥哥,没有弟弟先学会忍让的道理。”
“在商家,这就是有道理的。”
他早已不在意这些事,提起来语气很平静,“你看,别人说的闲话没有任何作用,因为我从小就就被这么教育,让我不要去争不属于我的东西。”
他停了一会儿,“说实话,我也没想争过。”
“为什么?”楼衔月问,“因为你有你的骄傲?”
他笑了。
他们点的菜恰好此时端上来了部分,热气腾腾的扑了一脸。
两盅凉瓜排骨放在手边,桌子中心的金钱肚颜色很漂亮,碟子周围有一圈灿灿的焦边,干焗的排骨滋滋冒油,撒了翠绿的葱花。
商时序取了餐具,顺便递给了她一瓶玻璃瓶装着的汽水。
他看她吃了一口才肯回答:“因为做继承人很累的。”
这家店确实有值得千里迢迢来一趟的必要,比那些精装修的酒楼多出了锅气,还有学不来的焦香。
金钱肚一口咬下去酥脆又多汁,楼衔月一边被烫地哈气一边听他说。
“我从小的课程安排已经算得上严苛,但是他比我更累。什么都要学、没有自由,就连吃饭也得应付我父亲时不时的提问。
“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喜不喜欢,他没有退路、必须要沿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从这之后的几十年,他休息时间要用来处理工作、没有娱乐生活,为商家讲责任、讲奉献,直到他培养出下一代继承人。”
商时序神情很淡:“这很没意思,我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