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不是要说什么注意事项,”她顺手一指,“在那。”
他拿来,半跪着抬起她的脚,“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傅程铭心中有笑,笑自己偏生没个定力,多大人了,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被女孩子那一眼看得晕头转向,要出口的话、准备措好的词全忘得一干二净。
两只都穿好,她脚尖相对碰了碰,没心没肺地笑看他,“诶,这个是高跟鞋,你怎么亲手给我穿上了,你不是要教育我吗?”
他披大衣,戴皮手套,假意诘问她,“什么时候成教育了。”
她哼哼地笑起来,鞋跟故意在地上敲打两下,“你现在不管我了?”
傅程铭不之争论,系着袖扣看她坐姿松散随意,不施粉黛,也不失俏丽。
“偶尔一两次没问题。你穿得高兴就好,心情也重要。”
“切,双标。”她扭脸,顺便带着笑意瞥他一眼。
他揪下衣架的羊毛衫,“你听话穿厚点儿,外头冷。这两天要下雪。”
原本不想穿,实在好奇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唐柏菲乖乖套上。
出了门到上车的这一段距离,他刻意走在前面替她挡风,藏在口袋里的关节冻到发红。
她没注意,只上去抱他的臂弯,高声嚷嚷,“你慢点好不好。”
傅程铭放缓步调,配合她的速度,但半边身子还是挡着她。
“你看,”她侧脸靠住他,指地上两个影子,“我的影子怎么这样。”
一入冬,影子多少不再有夏天那样苗条。
“你让我套厚衣服,我感觉自己像个企鹅......走路都不轻了。”
傅程铭笑笑,站在车前拉开门,手压在她后背,“不像,很漂亮。”
钻进轿厢前她专门回头,看他笔直地站着,身后是冷白的天地。而他板正的柴斯特大衣黑到肃杀,版型适度,全然没有冬日的臃肿,反而尽显了干练利落。
不清明的光线下,傅程铭的视线里是她亮晶晶的眼,带着独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朝气。
“怎么了,”他柔和地笑,慢慢推她进去,“看我做什么。”
她摇摇头,不想承认,急欲撇清似的,自己关上了车门。
车里,暖风拂面,小林看傅董拉好安全带,调了导航。
“唐小姐好啊。”
她客客气气,“你好啊。”
唐柏菲搓搓手,斜眼看窗外的枯枝。
她在骄傲,大概是那种学生时代的小心思,追星、或是碰到喜欢的人,见到他时,心里总忍不住默默的自豪。
看,我眼光真不错,我喜欢的,我爱的人这么好,这么优秀。
副驾的男人不清楚女孩子的弯弯绕,只安静了一路,在低头处理工作。
到了目的地,车停在一处院落前,门庭幽深,悬挂两盏四角宫灯。
车驶离后,傅程铭挽起她的手,跨步上阶,叩响门环。
铁门声层层叠叠,激起旁边毛白杨枝头停歇的麻雀扑腾翅膀,四处飞散。
她循声望去,这样多的鸟,说明这地方足够静谧,鲜少有人光顾。
少顷,黑漆大门从里打开,探出个少年来,应该不过十几岁。
年轻男孩见了他,想起什么,“您是傅先生来找我们老板的吗。”
傅程铭唇边扬起淡淡的笑,算是默认。
“请进,”少年合上门,“您要的那个还没做完,打磨好会给您送去的。”
她脱口而出,“打磨什么。”
在前方引路的少年乍然回头,小心翼翼打量她片刻,“太太好。”
傅程铭未答她的话,只转移注意,“看那个池子。”
极具古韵的院子,天井前是小型人工水池,里面养了鸭子。
少年笑,“哦,是我们老板养的,他说动物比人更灵,更晓得四季更迭,他那人喜暖,喜欢春天,春江水暖鸭先知嘛。”
他想,这一番有花头的说辞,想必是和江显松江老板学的。
唐柏菲则多看了几眼,忘了要问他的话。
到第四进院的正房,推开门,是一间宽敞屋子,窗帘紧闭,四处皆黑。
但她仔细看,是有散碎光亮的,如水光潋滟,波光粼粼地打在墙壁、天花板上。
跨了门槛,她转脖子找源头,视线最终在几颗宝石上停留。
角落的翠绿珠帘哗啦啦一阵响动,她心一惊,看一个中年男人掀帘出来。
“你怎么找上门来了,”男人对少年摆手,“把门关好。”
少年应声,轻轻合拢,匆匆离去了。
“带我太太来看一眼,”傅程铭揽住她的肩,“她最近身体不适,心情也一般。”
男人用湿毛巾擦手,朝她伸去,“江显松,显摆的显,松鼠的松。”
江老板是有一些文人特质在,讲的话里,是离经叛道剑走偏锋的幽默。
唐小姐和他握手,满眼的疑问不减。江老板倒茶,笑说,“我和傅董认识是因为那颗红宝石。”
江老板示意,她和傅程铭一左一右,在雕花靠背玫瑰椅上坐了。
她捧第一杯茶,闻了闻,又还回去,“什么红宝石。”
“太太这倒忘了,听他说,是你十六岁生日收到的那颗。”
“您特别钟意的那颗,是我的杰作。”
她差点要捂住嘴,不可置信地看江老板,只觉得这世界很神奇。
兜兜转转,来来去去,复杂的缘分就这样因简单的物品相交。
十六岁那年,想认识傅程铭的契机是因为宝石,邮轮上,对他有点喜欢是因为宝石。
第二泡茶好了,她端起来啜了口,“我从来没听过您的名字。”
“啊,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刚认识不久,是你先生找到我这儿买钻戒,偶然看到我工作室的简介,这一来二去才熟识的,只能说地球是个圈儿。”
她指腹摩挲着青花瓷杯沿,小小声,“他要给我买戒指吗。”
江显松指一圈,“是啊,宝石,钻戒,金银首饰都可以。”
唐柏菲点头,“好厉害。全是您手工做的?”
“不全是,再往后走有聘的老匠人,他们做这个,我现在是甩手掌柜了。只管账,顶多设计一下,嗷,您的钻戒就是我亲自上阵的,图纸出来了,在日夜赶工。想看的话可以参观。”
傅程铭眉眼深沉,冷不丁开个玩笑,“江老板说渴了吧,喝点儿水?”
江显松一反应过来,马上嗤笑,“我话密了,让你插不进半根针。”
他悠然看向她,“你这样一解释,我和她少说了不下五句。”
“是,”江显松坐到对面,“你掷千金哄太太开心,我当电灯泡干什么。”
傅程铭双腿交叠,坐得闲适,“对了,您这儿的首饰,带她去看看。”
“她挑上什么我去付钱,”他掌心拍拍她的手背,“上午心情不好,买点儿东西就高兴了。”
她明明在兴奋着,却极力地敛起眉梢,轻声嗔怪,“我没有。”
“好,你没有,”他下巴抬起,“去看一看,选一选。”
江显松无奈摇摇头,叹息着站起来,“请好了,和我来。”
江老板这儿属于私人领地,从不让外人进,安保也是隐秘森严,需要买哪些是线上或字面交流,更不会让客人大摇大摆地进来挑拣。
傅程铭为了他太太,自己没底线,也不让别人有底线。
她和江老板上二楼前,折身看了看他,眼神在问,你怎么不来。
“你去,我在这儿等。”他眉眼温和,笑得纵容。
让她突然有了不恰当的类比,自己去挑礼物,有耐心的长辈坐等着掏钱。
唐柏菲从下午挑到入夜,太阳隐没在山头,穹顶是无尽的墨蓝。
这几个小时,她一边试戴、参观,一边听江老板介绍。
每戴一个,戒指、耳环或项链,都会激动地小跑下楼去。
傅程铭的耳边,总回荡着高跟鞋踩在木楼梯上的声音。
女孩子脚步声哒哒响,不消多时就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背,“好看吗。”
或者弯下腰,捋头发到耳后,露出耳垂上的亮闪,“好看吗。”
又或者,指着胸脯凑近他,“好看吗。”
他替她拉拉领口,只说一句好看。傅程铭自认分不清这些,瞎指挥反倒出错。
她双手环抱,直起腰,居高临下地看他,“你除了这两个字不会说其他的吗。”
“那要提什么呢,”他轻声细语地,“我又没菲菲懂得多。”
她被哄得发笑,继续跑去楼上,丢给他欢快的背影。
最后挑了个特别的钻,用手捂住,会有粉紫相间的光,像极夜一样。
傅程铭去付钱,听江显松笑,“这下哄开心了。”
“也是好哄,”他含着笑戴手套,“一个钻石就哄好了。”
“一直问我多少钱,预估价多少,我问怎么了,她说怕你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