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族自有待客之道。业尊既独身前来,总该留下饮一杯酒才是。”
“三千年了。”
九昭感慨道,“登上神帝宝座的你,也学会了虚伪那套。”
嗤笑过后,她话音倏而转冷,“饮酒是好,只可惜——孤从不与败者对酌!”
“放肆!”
夕寰怒极,“你身受重伤,尚未复原,也敢如此狂妄?!”
九昭不再多言。
她脚踏云海,足尖一点,浩瀚魔息随即包裹全身,化作一道撕裂苍穹的流星,直向扶胥射去!
她的储君尊位早被褫夺,昔日的荣光与权柄尽数封印。
连那柄随她征战八方、令诸神战栗的打神鞭也早已沉寂于禁印之下——
这三千年,她手无寸铁,孑然独立。
而今亦是如此。
赤手空拳,对上扶胥手中那柄扫荡寰宇、青光湛湛的利剑。
电光火石之间,魔息与神法悍然对撞!
轰——!!
排山倒海般的冲击波以两人为中心,向四方蜿蜒炸裂,扶胥提前设下的防御法阵不过稍作抵挡,巨力席卷之处,修为稍浅的仙兵瞬息被掀飞出去,整个三清天仿佛在这一击之下呻/吟颤抖。
其他将领见状,立刻欲结阵围攻。
九昭却再度嘲讽勾起唇角。
广袖下的双臂一展,滔天业火自她体内奔涌而出。
它们似有生命,收尾相连,化作一道接天连地的阴寒火墙,将她和扶胥与外界彻底隔绝。
火舌狂舞,其间黑莲的幻象摇曳起伏,散发出焚尽万物的可怕气息,几个冲得太前的仙兵甫一沾染,护体之力便如纸片般破碎——他们惨叫着被点燃,顷刻间化为飞灰!
余下众人俱惊骇后退,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墙之内,两道身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交错碰撞,神光魔息时而熄灭,时而盛放,本应发出响彻云霄的轰鸣,却再也听不到半分声息。
“你究竟为何而来?”
扶胥的问询,在激烈的缠斗中依然显得平静。
九昭旋身躲开一记剑意凝结的罡风,反手并指拍向他:“如你所见,孤复活了瀛罗。”
剑掌释放的法光再度对轰,扶胥蹙起眉峰:“只为他一人,值得你孤身闯入三清天?”
“自然不止为他。”
不容分神的时刻,九昭不知为何,倏忽想起千年前青年亲自传授体术的场景。
她可以确信,在真血之力合二为一,且有业火加持的情况下,世间无人可与自己匹敌。
当前的你来我往,互有角力,扶胥仰仗的,是对于她的熟悉。
浅淡的怀念在心头一闪而过,她赤眸灼灼,攻势更加狠厉:
“扶胥,回答孤!当年,你真的相信是孤杀害了父神吗!”
青年陷入喑然。
神剑横转,划破九昭袭向他的魔息。
就是这一瞬,他抓住九昭失误的错隙,剑气如虹,直刺她伤势未愈的腹部。
却在马上触及豁开的血肉时迟疑半息,随即被凝实的护体魔息抵挡,两厢爆开一簇刺目火星。
有的时候,沉默是一种拒绝。
有的时候,沉默反而是一个答案。
敏锐捕捉到他的剑下留情,九昭眸色微暗,继续开口:“扶胥,你若对我还有几分信任,便引我去父神的寝宫。今日我并非为覆灭仙族而来——当年弑父的真相,或许也能一并揭开。”
扶胥依旧未答,手中招式却微不可察地一变。
少了几分杀伐,多了几分守势与引导。
两人且战且行,看似激烈无比,实则缓慢地朝着三清天至高之处转移而去。
外围的仙族们看得心急如焚,却一时半刻突破不了那可怕的业火屏障,只能紧随移动。
……
终于,越过往昔群神集议,辉煌鼎立的紫微宫,九昭的视野映进神帝寝宫的巍峨轮廓。
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召来父神的魂魄。
念头在脑海骤起的刹那,九昭眸底赤光一闪——她刻意卖了个破绽,硬承扶胥一道并不致命的剑气,肩膀血色飞溅的同时,她却借力猛然加速,如鬼魅般无声贴近扶胥。
铮!!
随着用尽全力的一掌拍在剑身之上,青年躯体巨震,竟被打得倒飞,身周岔气逸散的神光撞破寝宫外层层守护的神术屏障,也撞开了那两扇厚重华丽的殿门,魔气和罡风呼啸着涌入其中。
“帝座!”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起。
复而被变化形态,堵住门口的业火隔绝在外。
九昭无视仙族悲怒交加的神容,追随着扶胥向后疾退的身形掠入殿内。
寝宫空旷、静谧、陈旧。
纵使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仍然弥漫着长久无人居住的冷清。
扶胥跌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堪堪撑起身体,阴阳二火化作的锁链便沿脚踝而上——
分为五股,扣住他的腰杆和四肢,将他托浮起来,与寝床畔的墙壁牢牢缚紧。
扶胥并未挣扎,反而抬眸看她,眼神复杂难辨。
而见此情形,以为下一步九昭就要大开杀戒,业火外悲愤到极点的上神们,面容显出几分决绝。
九昭是知晓兰祁急于收回真血之力的原因的。
唯有完整且最高阶的涅槃凤火,方能将元神自爆的毁灭之力吞噬。
察觉他们之中几人似有此打算,九昭掩去唇角笑意,寒声警告道:
“若不想孤再‘弑君’一次,尔等便收起脑中念头,老老实实待着!”
第195章
◎“我欲止战。”◎
元神自爆带来的伤害, 是无差别且下场惨重的。
但凡一丝希望尚存,就不会有上神甘愿踏上绝路。
九昭“若不想孤再次弑君”的言语虽是警告,却也明确透露出一个信息:
眼下她尚无杀死扶胥的打算。
扶胥亦紧随其后开口, 语调沉着:“先不要轻举妄动。”
火焰缠身, 身陷囹圄,他面容间的淡然却未曾更改分毫。
无论如何,都不似束手就擒、即将赴死的败者。
闻言,以夕寰为首的上神们眼中决绝之意稍褪。
透过屏障, 九昭饶有趣味地观察着他们表情的变化。
确定扶胥的命令有用,她才抱起手臂走向他,以唯有彼此可闻的气声低语:“其实, 就算是你,孤也可以凭借业火阻拦在外……不过,孤明白,你始终是孤记忆里的那个扶胥, 值得托付信任。”
九昭话里的欣慰, 令扶胥复又抿紧薄唇。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所幸, 九昭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
她回到床前,阖上双眼, 依照成功复活瀛罗的经验, 将全部意识投入到神帝魂魄的搜索中去。
以至于错过了几息后,青年散落在法术声中的呢喃自语:
“若真的相信, 那时……为什么没有等我回来?”
……
放弃视觉所感知的世界, 远比用肉眼所见更为广袤复杂。
九昭的意识围绕寝宫逡巡一圈, 终于在悬挂有神后画像的墙壁前, 寻得了神帝的残魂。
若说瀛罗的魂魄, 与拥有实体的常人相比, 仅仅有着双脚离地,眼覆白翳的区别。
那么,神帝则显得虚弱许多。
他悬浮于空,腰部以下已然消散,残存的部分亦呈半透明状,仿佛风一吹便会彻底湮灭。
能在天道雷罚下未至魂飞魄散,反而留下一缕痕迹,已比九昭预想中好上许多。
她静默良久,见他凝滞不动,只痴痴抬首仰望画中之人,心中百感交集。
无论仙、魔、人,身死则意味着与世间的连结断裂。
直至彻底消散之前,他们的魂魄皆困于一隅,不断重复与最深执念相关的举动。
死后的世界无需伪装,亦无须上演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戏码。
褪去言语的矫饰与传闻的夸大,从神帝这简单无声的姿态中,九昭反而窥见了几分真心。
“父神。”
她虽不舍,还是出声打破了这场自我编织的美梦。
神帝的残魂陷入长时间的愣怔。
良久,方缓缓转过面孔。
那双清明眼眸竟未附着蒙蔽记忆的白翳。
如凝视画像那般,神帝久久注视着九昭,倏忽间一丝痛惜浮上眼底:
“昭儿,你为何会来到这里?”
知他心生误会,九昭连忙解释:“女儿未死,此举只为接您回去。”
“回去,回去哪里?”
“回归现世,重临三清天,再继神帝之位。”
时间紧迫,九昭言简意赅地将仙魔二族现状道来,自己所经历的种种苦难则绝口不提。
神帝又是一阵漫长的无言。
最后垂落眼帘,喜怒不明地问道:“若要我复生,昭儿,你需付出何等代价?”
九昭庆幸,肉/身的伤势不会反映在意识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