铨叔对着封温玉点了点头, 才对着颜云鹤道:
“您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去了扬州城,夫人焦急地找了您很久,险些惊动了圣上。”
颜云鹤没有在封温玉面前的好脾气, 掀起眼皮子,颇有点不耐:“我这么大的人,难道能走丢了不成。”
后续的话,封温玉没有听清, 两方在城门口作别。
眼见着马车离去, 颜云鹤的视线还没有收回来, 铨叔叹了口气:
“夫人在府中等着世子呢。”
颜云鹤沉默了一瞬,转身上了马车, 他声音被车厢阻隔, 不明显地传来:“回府。”
封温玉一回府,就得知了一个消息——顾屿时于江南一案有功, 由于他入朝不久, 官职未升, 但圣上封了其伯爵, 一朝之间, 寒门变清贵, 不外如是。
封榕臾提起这个话题,眼神也颇有些复杂。
顾屿时虽是连中三元,但自古至今,会读书的人不少,而生来就会做官的,十个指头也数得过来。
封温玉眨了眨眼,她神情自若地“哦”了一声。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她应该还要作何反应。
顾屿时如今简在帝心,成了朝中新贵,也是各位皇子极力拉拢的对象。
提起诸位皇子时,封榕臾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封温玉一脸狐疑,她压根不懂这些和她有什么关系,唯一之前和她有关系的顾屿时也退婚了,她不明白为何一回来,父亲就对她说这些。
封温舟眸中有隐忧,二皇子一事,他还不曾对阿妹提起。
封温玉没注意到封温舟的不对劲,她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她直接道:“爹,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众人都静了一下,封温玉越发觉得纳闷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是周玥瑜打破了沉默:“二皇子有意娶你为妃。”
封温玉脑袋懵了一下,半晌,她才回神,瞥见娘亲脸上未散的忧心忡忡,立即意识到这是真的,她竭力抑制自己口不择言的冲动:
“女儿记得,女儿和二皇子从未有过交集?”
她说得很是隐晦了,她最想说的是,她记得封家和二皇子走得并不近,二皇子为什么会忽然惦记起她的婚事?
相较于封榕臾和封温序的谨慎,封温舟一针见血地道破真相:
“贪心不足蛇吞象。”
封榕臾立时呵斥:“阿舟,慎言!”
封温舟偏过头,不肯说话了。
见状,周玥瑜不满地瞪了封榕臾一眼,她说:“我瞧阿舟说得一点也没错,那位什么都想要,这么贪心,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二皇子想拉拢朝中势力,这一点说不上什么错,但拿她小女儿的婚事来算计封家,还不许他们私下抱怨两句?
越说越过分了。
封榕臾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他没阻拦。
封温玉欲言又止,她实在没忍住:“那爹和娘如今打算怎么办?”
她微微握紧了手帕,总不能真让她嫁入二皇子府吧?
她记得,这位二皇子前两年才纳了两位侧妃,都是家世了得的贵女,封温玉只要想想皇家的那些事,就不由自主地头疼。
储君之争越发激烈,就算二皇子深得圣眷,也未必是最终赢家。
尤其是随着文元帝逐渐年迈,二皇子在朝中的声望越高,封温玉瞧着就越发觉得心惊肉跳。
周玥瑜第一个表态:“我绝不同意你嫁入二皇子府。”
封家是显赫,但要是给女儿撑不了腰,再是显赫又是如何!
她的长女已经嫁入宗室,瞧着是繁花似锦,但内里如何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她不可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也踏入火坑。
封温玉勉强扯了扯唇,姣好的脸蛋有些失了血色,她很清楚,于二皇子一事上,根本由不得封家,主要是看上面的决策。
万一二皇子求得圣旨赐婚,封家难道能抗旨不尊不成?
她自艾自怜,觉得自己命苦,怎么就摊上了这事,整个人瘪着唇,都快要哭出来了。
然后就听见她爹说:“你收拾收拾,和我去一趟你祖父府上。”
祖父?
封温玉眸子骤然一亮,是啊,她怎么将她祖父忘了。
封温玉才到府中,顾不得车马劳顿,当即就让锦书给她重新梳洗,换了身得体的衣裳,跟着封榕臾一起去了封家大宅。
她走后,封温舟才和周玥瑜提起了颜云鹤。
周玥瑜一顿,她摇了摇头,低声叹道:“那是个好孩子。”
除此外,她什么都没再说。
封温舟眼中闪过一抹狐疑,颜云鹤分明是个让阿妹摆脱二皇子的最好人选,但娘亲好像根本不曾考虑他。
认知到这一点,封温舟忽然意识到他好像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
颜云鹤应当是清楚真相的。
否则,颜云鹤也不至于来拉拢自己这个和他往日格外不对付的人。
颜云鹤这个小人!
封温舟心底咬牙,默默地给颜云鹤记上了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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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温玉到达封家大宅时,隐约听见外间有些声音,马车停稳,封榕臾没着急下马车,而是看了一眼封温玉。
封温玉深呼吸了一口气,对着封榕臾点了点头。
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封阁老已经是本朝权利巅峰的几人之一,即便封温玉算是其较为疼爱的孙辈,面对封阁老时偶尔也会大气不敢喘。
封府门口不止她们这一辆马车,另一辆马车呈青褐色,在封温玉注视的期间,有人从容不迫地掀帘子下了马车。
他好像很喜欢青色。
不仅马车是青色,身上着装也是同色系,他逆着霞光,颀长的身姿被光影笼罩,端的是郎艳独绝,眉眼清隽,他抬眸看了一眼封温玉,又很快敛下眼眸,不肯直视她,他喊了一声:
“小小姐。”
他声音的质地像是一块冷玉,清透冷冽,能轻易让人心生好感。
封温玉记得他,是大师伯去年收的徒弟,名叫谢祝璟,二人曾在今年初一时的家宴上见过一面。
听着一般,但她祖父名下正式弟子二人,加上她父亲和她二叔,这些人又分别收徒,加上亲生子嗣,三代的人数超过两位数。
能被带到祖父面前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说得难听点,就是她两位兄长和二叔家的三位堂兄,想要来给祖父请安,都还得先揣度一下祖父的意思。
谢祝璟才拜入大师伯门下不到一年,就能在大年初一登门拜访,其能力可见一斑,也可见他在封党三代子弟中绝对是核心人物。
偏就是这样的人,今日和她同时来了封府。
封温玉心底不禁生出了踌躇,她迟疑地朝父亲看去,封榕臾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地摇了摇头:
“先进去。”
在封温玉观察谢祝璟的时候,谢祝璟也在看着她,他很清楚,他今日来封府的原因。
小姑娘黛眉姣姣,桃腮粉面,她应是来之前特意收拾了一番,双颊施了层浅淡的粉黛,如同宣纸上晕染的一抹胭脂,绫罗绸缎穿在她身上相得映彰,早在第一次见到她时,谢祝璟就有意识到——这是需要权势富贵滋养的金贵人物儿。
没人舍得叫这番美玉蒙尘,也没人舍得叫她有朝一日身着荆钗布裙。
但于当时的他而言,这些都不是他需要考虑的东西,他也没有半点想要染指的念头。
哪怕当初叫他意外,她会和顾屿时定下亲事,她居然对未来要嫁的人并不要求门庭显赫。
以至于后来听说顾屿时上门退婚时,他竟觉得有些荒诞。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她如今又深陷储君之争的风波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以,她现在恹恹地耷拉着眉眼,轻蹙之间仿若拢着忧愁,谢祝璟想,她只要站在那里,总有人会前仆后继地替她分忧。
谁敢在这时应了和她的婚约,谁就要承担来自二皇子的压力。
谢祝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但在师父隐晦地询问他今日是否前来封家拜访时,他只停顿了一下,就应了下来。
是要报师恩?
还是早生心思?
谢祝璟说不清,但结果就是他站在这里,站在了她眼前。
快到祖父院子前,封温玉都在不安地绞着手帕,她隐隐已经猜到今日会发生什么了。
她余光朝谢祝璟看去。
她对谢祝璟说不上什么情绪,没有恶感,也没有欢喜,毕竟二人根本不相熟。
封温玉不着痕迹地咬住唇,她有点心慌慌,又不知原因。
里头出来人叫她们进去,封温玉退无可退,她只能尽力不在面上表露出任何负面情绪,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的人,起码是存着善意而来,她不能、也不该叫对方觉得尴尬。
封阁老坐在案桌前,他年迈,眼皮子有点耷拉着,从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他头都没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