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温舟没否认,也没有赞同,他只是再一次重复:“阿妹,和我一起离京吧。”
封温玉呼吸逐渐急促,她陡然提高了声音:
“难道我不在京城,我的婚事就能由自己做主了?”
她迫切地想要替自己找到一条出路:“爹和娘知道吗?”
封温舟反问:“重要么。”
只要是祖父做好的决定,封家其余人就没有置喙的余地。
封温玉仓促地擦了一把脸,她不是蠢货,已经听懂了封温舟的告诫。
封温玉舟是在告诉她,她和谢祝璟一事并不稳固。
封温玉攥紧了手帕,她想笑,却是笑不出来:“我知道该怎么做。”
封温舟定定地看向阿妹,他没有说的是,从一开始,祖父只是让阿妹接触谢祝璟,却一字不提定亲一事,就已经代表了祖父的迟疑。
谢祝璟是拦住二皇子求娶的最好人选。
但二皇子的危机解除后,这门亲事的优势就骤然下降。
谢祝璟已经是封党的人,再是联姻不过亲上加亲,仅对阿妹和谢祝璟来说,的确彼此是寻得良人,但对整个封家来说,却是利益不大。
封温舟很早地看清了这一点,所以,他忍受了颜云鹤拿他当借口接近阿妹。
他对这二人都看不上,但希望二人相争,能给阿妹拖延一些时间。
外间烟花璀璨,车厢内的小姑娘却是哭红了眼。
提花帘被风吹开了一角,有人和马车擦身而过时,骤然停下了脚步,他回头去找,马车已经被人群挡住,他看不见马车上的标识。
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下,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去。
今晚的朱雀桥很美。
但从马车上下来的小姑娘却是半点欣赏的心思都没有,她甩开封温舟,不许他追上来,想要一个人待会儿。
她要难受死了。
难受于亲人对她隐瞒。
她不解,如果只是权宜之计,为何不能和她坦白?
她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她知道的。
如果只是演戏,谢祝璟凭什么要冒着得罪二皇子的凶险来帮她?
封家不看好二皇子,于是要摆脱二皇子,而她的婚事就是许诺给谢祝璟的好处,这是一件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交易。
所以,她必须真情实感地投入其中,才能叫谢祝璟相信封家对他不是一时利用。
封温玉又难受又憋屈,她一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此时路过的狗都叫她觉得碍眼,遑论出现在眼前的人了。
她哽咽着要推开眼前人:“你挡我路了!”
天边的烟花绽放,落入小姑娘的眼眸中,她哭得双眸红红,却仿佛缀了整个星空,顾屿时还是站在原地没动,将她的路挡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拱桥右侧的一方角落。
他强势地挡住了所有窥探而来的视线。
她脸皮薄,真叫她哭着在大庭广众下走上一遭,明日清醒后,怕是要闹着跳湖。
推人,推不开。
事事不得意,封温玉的情绪有一刹间的崩,她哭得又急又凶:“你烦不烦啊!”
她忽视他些许凌乱的发髻,宣泄着自己的情绪,某人任打任骂,沉默地像是一堵墙,安静地等她平静。
封温玉蹲下来,抱住自己嚎啕大哭,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不知过了多久,她哭得累了,蓦然“嗝——”,哭声瞬间戛然而止。
天地间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偶尔传来人流穿过的脚步声,还有天边的烟花绽放声。
小姑娘埋首于双膝间,她浑身紧绷,发丝都透着一股僵硬,小小角落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有人也蹲下身子,他不问她为什么哭,也好像没听见那一声让人窘迫的嗝声,他只是平静地轻声问:
“饿不饿?”
封温玉终于敢小幅度地抬头了,露出红红的眼眸,和兔子一样,她视线一点点挪动,也终于看见他拎着的东西。
封温玉认得那是印雅楼的糕点,她唯恐再打嗝丢人,死死地咬住了唇。
而顾屿时也没等她回答,将锦盒打开,露出里头的糕点,这处没地方摆放,他就双手捧着,两人同时低头看了一眼,顾屿时难得词穷了一下,才说:
“抱歉,摔坏了。”
糕点摔得七零八碎,封温玉移了移视线,终于看见他衣摆上的脏痕,瞬间意识到这糕点是怎么摔的了。
她怔了怔,问:“你是笨蛋吗?”
怎么走路也会摔倒?
顾屿时好像笑了一声,昳丽的五官有些声色惊艳,他轻声应她:“好像是。”
他在锦盒中勉强找到一个完整的桂花糕,递给女子,低声阐述来时发生的事情:
“……没有注意到脚下的台阶,摔倒后,路上的行人都在看我。”
糕点有点噎人,封温玉却是有点想笑,和他的经历比起来,她只是打个哭嗝好像也不丢人了。
她吸着鼻子,没有看他,只是失神地望着湖面,好像是在说他:
“真狼狈。”
【作者有话说】
女鹅:真狼狈。
小顾:不狼狈,很漂亮。
【二哥是平等地看不上所有接近女鹅的男人,不是针对小谢的。】
【晚上还有一章加更。】
第38章
◎但他是谢祝璟。【加更】◎
拱桥横跨碧水之上, 行人熙熙攘攘都在举头望着空中璀璨的烟花,欢笑声充斥整个京城,没人刻意关注角落中的二人, 悲欢二字也从不共通。
今晚朱雀桥盛景, 靠近湖面的各家客栈和酒楼的二楼处都是人满为患。
有人站在二楼的楹窗处,他定定地看向拱桥下的二人,眸光晦暗,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外面挂着的灯笼散着盈盈的光辉,他处于光晕中,神色却是让人一时看不清。
身后的檀林还在惋惜:“今晚真热闹, 要是二姑娘也能看见就好了。”
自家大人孑然一身太久了,檀林迫切地希望有个人能陪着大人,他早就盼着大人成亲生子,这样一来, 每每大人下值回到家中也不会那般冷清。
谢祝璟声音平静地传来, 听不出什么情绪, 或许也的确没什么情绪:
“或许她已经看见了。”
也或许她根本没有心思欣赏什么烟花。
他神色淡淡,整个雅间内只有一个小厮陪着他, 但谁也不能说他孤寂, 他早看透了这条路上是什么,也坚定地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
檀林没听懂大人在说什么, 但他困惑之事不止这一件:“大人, 您和二姑娘也相识一段时日了, 还不准备邀官媒上门提亲吗?”
在檀林的设想中, 大人今年上门提亲, 定下日子后, 最好明年年底就能和二姑娘成亲。
闻言,谢祝璟的神情有些意味不明。
提亲吗?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由不得他做主。
小小姐很好,好到不止他一人看见,太多人觊觎她,也就让封家看见太多了可能,以至于现在颇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
他沦为骑驴找马中的前者。
谢祝璟提了提唇角,笑意不达眼底,身后的檀林还在发愁,他的视线终于从那对男女身上收回。
封温玉对他有印象或许是在封家,但对谢祝璟来说却并非如此。
在他被宋作梁收徒之前,他曾在诗会上见过她数次,但她每每出现,注意力全然专注于一人身上,彼时不是没人对顾屿时欣羡,但也没人会自讨没趣。
更没人觉得顾屿时真的能一跃冲天,小姑娘情窦初开罢了,但封家怎么可能答应让自家的宝贝千金下嫁到那般寒门。
后来传来的定亲消息叫人意想不到。
谢祝璟或许也是其中一员,但当时他已经被宋作梁注意到,全副身心都在科举一事上,女儿情长从不在他的考虑中。
直到二皇子透露出要娶封温玉的消息,谢祝璟也没有想到这件事会落到他身上。
是好事吗?
怎么不是呢,封阁老的孙女婿,仅这一点名声,就能让他在仕途上顺利很多。
但他本来就是封党一派了,这个名头对他而言,实际上可有可无,除了把他更加紧密地绑在封家这条船上,其实对他没有再多的好处。
至于封温玉所想的得罪二皇子,更不是他最在意的因素。
他的视线焦点聚集在一点——封温玉或许会成为他日后相伴一生的人。
当年的匆匆数面不可抑制地涌上来,当时谁没有那么一刹间想对顾屿时取而代之?
藏着些许不可与人言的隐晦心思,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
明月高悬,如今也照在他身上。
可惜的是,他不是顾屿时,没办法叫封温玉只专注他一人。
——但他是谢祝璟。
他想要的东西,再是不择手段,最终也会属于他。
封家不看好二皇子,不想搭上和二皇子绑在一起,于是借他摆脱二皇子,如今事情结束,封家也一字不提他和封温玉的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