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空停下脚步反思,工作推着人往前走。有时候想想,身体被忙碌占据了也好,至少没时间去内耗焦虑。
今天这事纯粹是个小意外。要是不为了夏天能穿上小裙子,她也不至于不吃晚饭。更也不会闹到医院来,在前男友面前留下处境不堪的惨象。
输完液离开医院时,已接近凌晨。
许天殊在副驾和后座间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出于礼貌,坐进了前座。
“我住清河那边”,她边系安全带边把提前查好的路线导航打开,省去了把地址发给岑奕岩这个环节。
岑奕岩扶着方向盘,把车开上主路,看也没看她:“我知道”。
许天殊一惊,不确定地重复道:“橡湾小区”。
他嗯了一声,补充:“西门”。
许天殊侧过头,疑惑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岑奕岩终于被盯得不自在了,解释道:“你之前打车,我收到了短信。”
“嗯?”许天殊警铃大作,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耳根烧得发红:“抱歉,我马上解除绑定”。
岑奕岩安慰:“没事,我报告垃圾信息了。”
“……”
有什么比分手几年后才发现滴滴紧急联系人是前男友且半夜打车行程会自动分享给他这事更可怕?
尽管许天殊极力装作无事,下车慌乱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糗和尴尬。如果不是憋尿+着急逃离,她是不会粗心到把东西落在别人车上的。
“我到家了,今天真心感谢。”
岑奕岩收到短信,没回。看着她刚才坐过的位置,他陷入了片刻的失神。座椅缝隙里,多了一个浅色吊绳挂牌,是许天殊的工牌。
印有单人形象照的PVC硬质卡片,底下的名字、工号、岗位一览无遗。
*
许天殊半夜回来的动静惊动了室友白栎。
她们是大学舍友。许天殊回国找工作那年,白栎正好想换房子,两人需求差不多,便一起整租了这套两居室。
白栎在某门户网站做娱乐编辑,工作节奏松弛,能一线吃瓜,除了每周要值两次夜班,偶尔赶上大事件得加班做专题,没别的缺点。她对自己的工作很满意,从大四实习到现在,已经在这家公司待了五年。
互联网公司人员流动频繁,但白栎所在的部门,却是整个公司最稳定的存在,从组长到编辑,都是一路稳扎稳单的老员工。许天殊很羡慕她的生活状态,不止一次说过“你们部门什么时候招人,一定内推我。”
可惜她们不招人,许天殊也不是真的想去。
嘴上总抱怨工作、嚷嚷着离职的人,往往是最不会离职的那个。因为抱怨只是为了发泄,发泄够了,离职的念头也就打消了。真正要走的,不用多说一句,神不知鬼不觉工位就空了出来。
许天殊也知道自己爱打嘴炮的毛病,但她改不了。
白栎值班回来不久,刚在客厅吃了夜宵。一股用料浓郁的番茄砂锅味,许天殊闻到后,胃部微微有些不适。
她打算热点牛奶,拉开冰箱时,左手一用力,扎针的位置隐隐作痛,一个没注意,打翻了立在柜门的几样调料瓶。
白栎闻言从卧室出来,看到许天殊脸色苍白,紧张道:“天殊,你没事吧?”
许天殊拉开椅子坐下,开口便是一道虚弱的气音:“能帮我热杯牛奶吗?”
“行”,白栎说着就倒了杯牛奶,放进微波炉叮热。
“谢谢小白,有你真好”。
白栎觉得许天殊今天不对劲,她平时可没这么娇气。果然没等她问,许天殊主动把偶遇奕岩的糗事讲了出来。
“妈呀,也太抓马了。你怎么连这都忘了改!”
“平时哪想得到啊”,许天殊太累了,没和她多聊。抓紧时间洗漱完,躺到了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2章
隔天是周六,许天殊和往常一样,习惯在家里看综艺消遣、做卫生、放空大脑。
她不出门社交不是因为宅,而是公司有大小周,加班强度多到让人没精力外出,另一方面,她有在做副业——运营播客账号,平时忙于策划选题、写文稿、剪音频……时间被填充得太满,不得不牺牲线下社交的时间。
两年前她硕士毕业,经历简历海投、笔试、群面、多轮面试……终于拿到现在公司的管培生offer。
为了攒人品,许天殊随手把自己的求职经验录制成了音频内容,分享到了播客。没想到无心插柳,那期内容上了平台热门,账号随之涨了一千多粉。每年一到秋招季,还能收获不少新粉丝。
有了正面反馈,许天殊趁热打铁把账号做了起来,选题逐渐从求职干货延展到个人成长、职场技能、读书分享上。如今,“二十六度”已经有了快一万粉,和大V比算不得什么,但积攒了一批固定收听者,偶尔能接到推广。
这是许天殊操心的正事中,唯一一件没那么功利的事情。
和快节奏的本职工作相比,制作播客的周期更从容缓慢,输出内容时需要深入思考、自我披露。于她而言,是精神释放的一道窗口。
可惜随着工作越来越忙碌,账号的更新频次从周更降到月更。眼看五月即将结束,选题一直待定,许天殊本打算水一期内容。但和岑奕岩的尴尬重逢给了她灵感——其实也想找个地方倾诉一下。
只花一分钟,她就把标题想好了:糗!我成了那个不合格的前任,聊聊社死经历。
等她写完稿,才看到妈妈在群里发的微信:“天殊,熊叔叔这个月在北京进修,想请你吃饭。妈妈已经帮你答应了,晚上七点,在羲和雅坊,记得准时赴约(穿着得体一点)”。
今天晚上?这也太突然了。昨晚刚从医院出来,她身体还没缓过来呢。
见许天殊迟迟没回复,许妈妈打来电话催促:“天殊,群里的消息看见了吗?”
“妈妈,我刚刚在打扫卫生,没注意看手机。”
“没事,我现在和你说也是一样,熊叔叔你还记得吧?”
印象中这位熊叔叔是许爸爸的高中同学,在省里人社局工作,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儿子。
她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虽不情愿,还是认认真真地听许妈妈说完,乖声应下:“好的,我会准时到”。
晚上,许天殊穿了件燕麦色的衬衫裙去赴宴。
她一到,熊叔叔热情招呼落座:“上回听老许说你也在北京工作,想着咱们好久没见了,一起吃顿便饭聚聚,这是我儿子熊邺,小时候你们见过,还记得吗?”
果不其然是场相亲局。
熊邺本硕是在京外一所985读的,博士才来到T大。去年毕业,入职了副中心的土地管理局做研究员,并且通过人才“绿色通道”顺利落户北京。
这条件怎么不算优质呢,难怪妈妈非要逼她来。
一起吃饭的还有熊叔叔在进修班里的两位同学,都是五十来岁的体制内人员,一男一女。
熊叔叔给他们介绍许天殊,说是好朋友的女儿,那位女士一听,便笑了,用带着N省口音的普通话调侃:“我看是儿媳妇吧”。
“可别瞎说”,熊叔叔笑得欢喜,转头就问:“小许,你还没有男朋友吧?”
许天殊愣了一下,回:“没有”。
熊叔叔笑得更开心了:“正好熊邺也没女朋友,你们可以多交流交流,快加个微信。”
“爸,不着急,吃完饭再说”,熊邺打断了他,把话题移到别处。
饭后,熊邺负责把许天殊送回去。他开的是辆国产新能源电车,许天殊惊讶同龄人怎么都开上车了,就她没有。
“你住哪边?”熊邺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操作着中控屏。
“海淀,挺远的,要不你把我就近放到地铁站?”
“没事,我周末出来跑网约车,门头沟都去过”,他语气轻松。
许天殊愣住,对他的坦诚感到意外。她随口说:“你还开滴滴呢,周末不休息么,我每天上班累死,周末只想宅在家里懒觉。”
熊邺笑了:“我们朝九晚五,工作强度还行。我想周末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赚点油费。你们互联网行业,估计得996吧。”
“差不多”,许天殊撇撇嘴:“真羡慕,体制内难进吗,要不我也去考个编制得了”。
“你要真想考,我复习资料送你”,熊邺顿了顿,补充:“去年找工作我做过准备来着,可惜没用上。”
“怎么感觉你在暗戳戳晒优越感呢?”
“你没感觉错”,熊邺自信一笑,脸颊陷进一个浅浅的酒窝,透着一股少年感。
刚才在餐厅包厢,熊邺话少,除了微笑,只有被熊叔叔提到时,才会接一两句话。许天殊那会儿猜他是个巨婴:都读完博士了,找对象还得靠父母张罗。
现在看到这张自信张扬的笑脸,她重新下了判断:是个阅历简单、不谙世故的“书呆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