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跟妈老实说,打算生孩子不曾?”
她和顾均胜还远远没到那一步,两边长辈倒先催上孩子了。
“没这个打算。”
“是今年暂时没这个打算,还是这几年都没这个打算?不是妈说你,写侦探小说也好,玩探案游戏也罢,同你的婚姻和生育是不冲突的。再等几年你和均胜都老大不小了,难道还不生孩子?你……”
“哎呀别絮叨了,”她没了耐心,起身准备离开道,“你从来不把我的喜好当正事,以为我还像十几岁时候三分钟热度。你现在说的我不爱听,我想说的你也听不进去,不聊了我先走了。”
宋母跟着站起来,“我不当回事,你自己出去问问,哪有女孩子家天天看死人、到处抓犯人的?”
“顾均胜就当一回事。”
“哦?”这个回答宋母倒十分满意。
“嗯,”生怕母亲不信,她接着说道,“我们交换线索,他也会给我看他们警察署内部的资料,每次破了案子,上报纸也不抢功,妈没看见,报纸上都是我们几个姊妹的名字吗?”
“既如此说,你很喜欢他咯?”
这……
话都说到这里,她硬着头皮也只能点头,“是啊。”
“那就好!”
宋母一拍巴掌,多的话也不说了,喜上眉梢道,“先前我就怕你性子傲,不喜欢我们给你定的这门亲事,结了婚还像在家里一样任性惯了。只要你喜欢他,不怕我没外孙女抱。”
说罢也不留她,让她赶紧带着东西家去。
顾、宋两家自两个孩子结婚之后,往来频繁。往常有礼相赠,都是宋母自己带着就上门去了,何曾让她转交过?
宋芳笙越看这些东西越可疑,车开出去一段路后,她没忍住好奇,将母亲包好要送给陆夫人的礼物拆开来看。
一瓶法国香水、紫檀木匣装着的一只翡翠手镯,还有一张黑胶唱片,都是寻常送礼之物。想来真正的猫腻不在其中,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母亲给自己和顾均胜的东西上。
鱼翅燕窝、金华火腿、人参肉桂鱼肝油,一只单独的牛皮纸袋子鼓鼓囊囊,拿在手里颇有些份量,还有一瓶叫不出名字的药酒。木塞拔出来,一股浓郁的药气在车内弥漫开来,熏得宋芳笙直皱眉。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呀?”
丫头小春转头过来看,瞧见她手里纸袋上有字。
“纸袋子上不都写着‘羊肾羹’三个字?那酒就不知道了……”
司机回头看一眼,笑得促狭,“少奶奶,那是鹿鞭酒。”
羊肾羹、鹿鞭酒?
“是什……”话音未落,她大概明白过来,烫手山芋一样把东西扔回车座位上,又羞又气,“妈真是……”
让她没话说了!
“停车,把这两样东西扔出去。”
“不行!”小春赶紧把东西接过去,护在怀里道,“出门的时候太太专门吩咐了,让厨子按时按量炖给少爷吃。若是下回她来家没见着东西,又该寻我的不是。少奶奶,左右是给少爷吃的,你不用吃这苦哈哈的东西,就留着罢,花了太太不少钱呢。”
自那日陆夫人登门后,顾均胜几乎日日都准时回家吃饭。每晚的菜式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加了甜点和羹汤,宋芳笙这几日脸都吃圆了。
晚上不到六点,天几乎全黑。顾均胜从警察署打来电话,说议员临时有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她吃饭,莫等。
羊肾羹和鹿鞭酒就放在桌上,她决定等人回来,当面说清楚。
就说这些东西属于母亲瞎操心,并非她的意思,他若是不想吃,便立刻扔了干净,到时候母亲问起,就说他不愿意吃就完事。
打定主意,宋芳笙上楼洗了个澡,换上浴袍回一楼坐下,就躺在壁炉边铺了虎皮的沙发椅上,翘着脚打盹。
黑胶唱片也有她的一份,打开来听是李明晖的《人面桃花》。
78转的虫胶唱片,每播几次就要换针,她渐渐没了耐心,放任胶片转完不再管,靠在软枕上睡着了。
富贵人家的冬天不算冬天,顶多是给衣柜里那些貂皮坎肩、狐领大衣和麂皮长靴一个穿上身的理由。顾均胜回到家,警帽上还沾着冬夜的霜露,深绿色大氅脱下来交给下人,在会客厅寻见她的身影。
“怎么让少奶奶在这里睡了?”
小春领了宋夫人私人的命令,添油加醋道,“少奶奶说要等少爷回来,我们也劝不住……”
好在会客厅温暖如春,壁炉里干柴噼啪作响,暖融融的光照在女人侧脸,她睡得很香。
男人在对面沙发坐下,找了个不错的位置认真欣赏太太的睡颜。
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她闭着眼睛,露出十分享受的表情。浓密睫毛不时闪动,睡梦里抿唇微笑。他余光扫到桌上的东西,剑眉上扬。
“这是什么?”
“回少爷,是少奶奶从宋太太那边带回来的,是说给少爷补身体。”
牛皮纸里包着的药材他尚不识,药酒里面泡着的东西他却见过。她是从哪里看出来,自己需要喝这些东西来补身体的?
“收起来罢。”
“是。少爷还需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了,你们各自休息去吧。”
屋子里待上一阵,他身上回暖,甚至开始发热,遂把外套脱下来,与窗外的寒霜和风尘彻底隔开。低头闻了闻,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奇怪的味道,男人起身走到宋芳笙面前,一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宋芳笙睡得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被顾均胜抱在怀里,后腰和大腿窝尤其滚烫,像是被一块烙红的铁贴着。
“你回来了。”
“嗯。”顾均胜低头看她,上楼的脚步放慢,“桌上那些东西……”
“不是我准备的!”她激动起来,在顾均胜怀里挣扎两下,头抬起来一些道,“这些东西你根本用不上,我只是想等你回来,就把它们全扔了。”
等等,她怎么知道“这些东西”他用不上?
顾均胜“不负众望”地沓樰團隊歪曲她话中含义,停下步伐来凝她,声音里暗含一丝笑意。
“我的确用不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少奶奶以为,我是哪个意思?”
“我……”
越抹越黑,她不想说了。
顾均胜看她涨红了脸,轻笑一声抱着人继续上楼。
“是妈让你带回来的?”
她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妈是说自己母亲,点头承认,“我说不要,她非不依。”
抱着她的手把门推开,顾均胜发现屋子里陶瓷暖炉没开,尚冷着,只好把她先放到床上,转身去开暖炉。
“长辈送什么,有无作用不要紧,只全部收着,就是做子女的孝心了。”
原是这个道理。她在心里默默想着,从被窝里露出一双眼睛寻他。
没有开灯的屋子里只有一点月光照进来,男人背影在白色衬衣的衬托下显得愈发宽厚。
今日同母亲的对话回想起来,倒让她有了新的感想。
面前这个男人的确是认同她的。不拿性别当作阻碍她行事的借口,从林婉茜旧案到红梅夫人,她的每一个要求,他几乎都给了。若说他还有别的优点,腰挺细的,个子高,脸也还行。还有嘛……
顾均胜准备去开屋子里的灯,手触碰到开关,想起她在身后又作罢,回头发现她正看着自己。
“睡罢,我不开灯。”
“床上冷,我睡不着。”说罢一只脚丫子从被里伸出来,脚趾头来回动,“脚都是冰的。”
“我让小春烧个汤婆子送进来。”
“诶,”她叫住他,又动了动脚趾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用不着,你用手给我捂一捂。”
男人闻言身形顿住,朦胧夜色中只能看见他的手似乎在动,指间在掌心磨搓几个来回,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我尚未洗漱……”
“我不嫌弃,”被窝里的女人又坐起来一点,露出亮晶晶、雪白的肩头,“你比汤婆子暖和。”
原来是拿他当汤婆子使。
说完这话,宋芳笙后知后觉也觉不妥,默默把脚收回来。脚丫子尚未完全收回被窝,立即被滚烫的手捉住又拖了出去,牢牢放在男人大腿上。
另一只脚递过去,泥鳅似的钻进男人手掌心,暖流从脚掌即刻传至全身各处,舒服得让人叹气。
女人的脚实在是小,白玉一样透着冷气,又似奶油馒头摸起来软绵。两人各怀心思坐在黑暗里,都没有作声。
她在黑暗里悄悄打量他的脸,再往下是带着喉结的脖子、宽厚的肩,挽起的袖口里露出布满粗筋的手臂和硬邦邦的胸。往日总嫌弃他是一堵墙,如今总算看着顺眼了些。
一双脚在他手里久了,僵直、酸软。她忍不住动了动,那双手也跟着动。常年握枪的手,指腹布满粗茧,磨搓得她脚心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