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比她那个死丈夫仗义……”苏洪揣度一阵,挥手示意他们放人,“没找到合适的人替他之前,让他继续在那边待着,你看紧些。如果发现他家里还有其他亲人,一并带回帮派看管起来,必要时候做威胁之用。”
“是。”
邹荣守一声令下,没等沈丽曼的车开到苏宅门口,浑身是伤的王郁臣被人从大门口扔出来,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
男人一丝意识尚存,实在不想让她瞧见自己如此狼狈模样,挣扎着硬是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肋骨一步一步往弄堂口走。
苏砚之趁乱挣脱跑了出来,见方才挨打的男人一瘸一拐走在巷子里,凑上前想去扶他,被王郁臣一把甩开。
“你往后别落单,到哪里都和虹口帮的人在一处,父亲叔叔他们便没那么容易抓住你。断刀盟的人不好相与,在我看到大多都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你能尽早脱身,最好不要选择留在我父亲帮里。”
他都知道了。没关系,他也有把柄在自己手里:他苏砚之是苏洪的儿子,这事比他卧底身份的严重性轻不到哪儿去。
苏、砚、之,李正口中这个着了沈丽曼道的愣头小子,年岁看着同他一般大小,细皮嫩肉,青春懵懂的样子,见之令人生厌。
沈丽曼会喜欢他这样的吗?王郁臣上下打量着他,内心升起一股厌恶之情。
苏砚之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沈太太最近事多缠身,你若尚能走路,找她手底下人治伤去,别去打扰她。”
“你在替她命令我?”他算个什么东西?
“何曾命令,你找她手底下人治伤不也快些吗?”
王郁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捂着胸口,一步步朝苏砚之走近,双眼眯缝,僵青的脸上带着讥讽。
“你说,要是她知道,你是苏洪的儿子,她会如何?”
苏砚之眼中微光闪烁,直视他淡然道,“她最讨厌背叛她的不忠之人,你的真实身份若暴露,在她那里得不到一点好处。如今你我都捏有对方的把柄,各退一步如何?”
“就这么在乎她?”他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嘴上说着反话,“苏洪没说错,你就是个整日只知道情情爱爱的废物。”
哪知苏砚之听见这话脸色未变,眉宇间洋溢着恋爱中的甜蜜,竟瞧出几分自豪来。苏砚之身高一米七九,略矮王郁臣半个脑袋。他略抬头,报以一个微笑道,“便是死在她脚下都甘愿。”
他……
这番话反倒让王郁臣没了后话,胸口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也不知怎么就失了控,上前一步抓起苏砚之衣领恶狠狠道,“你还没这个资格。”
他反应如此大,迟钝如苏砚之也觉察到他的异样,蹙眉不言。
“滴滴”两声,沈丽曼的车行至跟前。一身黑色貂裘大衣,里面搭同色丝绒旗袍、戴黑色长手套的女人款步下车,瞧见苏砚之柳眉蹙起。
“你怎么也在这?”
第53章 赤痕
看见沈丽曼,王郁臣即刻松了手。苏砚之整理衣服迎上去,脸上没有丝毫慌乱。
“我今日在这附近采新闻,没想到会遇见你。”
说罢还故意回头看王郁臣一眼,故作无辜道,“这人,非吵嚷着要我骑车送他医院,怎么,你同他认识?”
沈丽曼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脸色铁青的王郁臣,眨眼没什么情绪,“算是吧。”
“那正好。我从那边一栋大宅子经过的时候,正好瞧见他被扔出来,还以为要沾染上什么麻烦事。如果是你的朋友,我很乐意帮他。”
阿肆见状上前搀住王郁臣,低声道,“应该是我们的车刚开进弄堂就被断刀盟的人知道了。”
自己原本是来抓他的,如今倒救了他一命。见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沈丽曼沉声让人把他扶上自己的车,先离开此地再议。
“上你的车?”某个男人不高兴了,“那我坐哪儿?”
沈丽曼弯腰上车,坐在后座看他,“谁要你上来了?你不是自己骑车来的吗?”
“可我……”
“开车。”
“诶,”看王郁臣就这样坐在女人身边,苏砚之一把抓住车门,决定纠缠到底,“我已经采访完了,自行车停得远,可以同你们一起走。”
“我还有事。”
“姐姐……”
“停,”沈丽曼知道他又开始了,斜一眼王郁臣,颇为尴尬道,“混叫什么。你去坐阿肆的车。”
“好。”临走时略带深意看了一眼王郁臣,苏砚之松开车门,往身后的车走去。
车辆一路驶出均培里上了大路,王郁臣看她不说话,一路坐如针毡,干脆开口问道,“沈太太叫我上你的车,应该不是因为心疼我吧?”
“叫我老大,”女人直视前方,下巴仰起道,“说吧,你为什么会去到苏洪的家?”
“我说被人抓过去的,你信吗?”
“那日在公和祥码头参与火拼的人这么多,为何他单抓你一人?”
“你开枪杀死的那个,是他们四大堂主之一。”
女人闻言侧眸,见他满身伤痕与血污,衣服被撕烂挂在身上松松垮垮,肚子上露出巧克力一样的腹肌,“那依照苏老爷子的性格,你根本不可能活着出来才对。”
“全仰仗沈太太啊,”他无赖地笑着,从座位上坐直一些,高大身躯在车后座有些驼背,“如今虹口帮不仅有警察署署长的偏爱,还有商会会长的帮衬,可为今非昔比。苏洪一听说沈太太来了,估计以为我半死不活,也活不成了,就把我扔出来,让我死在外面,好撇得干干净净。没成想我命硬。”
她自然知道这是阿谀奉承之言,凑到男人面前凝他,“不要叫我沈太太。好,既然你如此说,那我继续问你——那日公和祥码头为何装醉?是不是早知道断刀盟的人会来抢货?”
“我这人惜命,加入帮派纯粹只为混一口饭吃,实在不想连命都没了。”
“那为何后来又帮我?”
男人好像也不疼了,眉宇皆是挑逗,“沈太太实在美丽。”
登徒子。
“是吗。”
女人挑眉,见一旁车上常备着医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瓶酒精倒在手帕上,不等王郁臣开口,一把按在他伤口之上,疼得他浑身一颤。
“凭你是什么东西,调戏上我了?我再说一次,叫我老大。”
“……嘶。”他不叫,那只纤长的手又倒了些酒精往他身上胡乱抹,逼他改口,“……老大。”
这还差不多。
她把手绢扔在男人腹肌上,继续审问道,“那我再问你,为何对警署的内部构造如此了解,可以一眼认出解剖室的位置?”
王郁臣这才恍然,知道自己那天出了如此多纰漏。
果然是美色当前,色令智昏。
“没进虹口帮之前,我进局子的次数,比一般小警察还多。”
“解剖室不是审讯室。”
“我逃跑的时候哪儿哪儿都去过,所以记得。”
男人斜靠在座位上的模样颇为无赖,看向她的眼神更是直接又赤裸,像是隐藏在深林里窥视猎物的豹子,满带侵略感与占有欲。他的确也像豹子,小麦色的肌肤在日光下泛着光泽,寸头、薄肌,原来衣服下头的肌肉如此紧实,方才她的手按在他腰腹上,也是硬邦邦的手感,给她一种野性难驯的感觉。
不像苏砚之,是一只心机满满的可爱小狗。
车开到圣铭医院门口停下,阿肆从后面的车走到沈丽曼车窗前,女人淡然收回眼神,道,“带他下车。”
她要走了?
王郁臣不愿下车,喉结不安地上下滚动,“我这伤是为你伤的,你这就要抛下我?”
“呵,肯为我上刀山下火海的男人多了去了,我一个个陪着他们在医院里呆坐不成?给我下去。”
他闻言缓缓凑近,唇瓣几乎马上就要碰触到女人白皙无瑕的脸,在她耳边哑然低声道,“我和他们不同——我可以为你去死。”
说完他也没指望她会回答,轻笑一声主动下了车,站在阿肆身边,看着阿肆关上后座车门。车辆启动前,她的目光扫过身后,叮嘱阿肆道,“后面两个车不用跟了,带他治伤后到公啡咖啡馆来找我。”
“那苏记者……”
“随便找个地方放他下车就好,不要告诉他我去哪。”
“是。”
阿肆撤身离开的一瞬,沈丽曼再次叫住他,让其耳朵凑过来悄声道,“阿七的话不可尽信,你这几日找人盯住他,切莫被他发现。”
公啡咖啡馆里也有西餐。沈丽曼一个人享用完午餐,远远看见段澄恩的车在街边停下,车上美丽的女人与斯文的男人拥吻之后,叶秋容一个人下了车。
“姐姐来得真早。”
沈丽曼招呼她坐下,笑道,“怎么三少爷最近又不忙了,亲自送你来喝下午茶?”
叶秋容伸出右手,装腔作势翘起兰花指端起茶杯,沈丽曼立刻瞧见她右手中指上多了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钻戒,深红色宝石在咖啡店冷白色灯光照耀下折射出火彩光芒,戴在小狐狸纤弱白皙的小手上,适合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