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几乎与葛家人在警察署接受询问时说的相差无几。宋芳笙不甘心,又叫了两个男仆人来问,得到一样的回答。
林云启在自己父母面前同样对葛冰如十分满意,赞她为自己的灵感缪斯,此生唯一心灵相通的伴侣,并称已经在谱曲,打算在两人的婚礼上演奏独属于两人的乐曲。
动手?根本不存在的。林云启克己复礼,大事小事几乎都以葛冰如的喜好为先,两人订婚至今从未红脸争吵,更惶谈动手。
“那这个血迹会是谁的呢?”
“少爷的吧,”老嬷嬷猜测道,“葛小姐出事那晚,少爷哭天抢地,闹了整夜不消停。好容易安静下来,我晚上听动静,他一个人进卫生间待了好久,期间呜咽啜泣声不断,听着真是让人伤心。第二天我给少爷擦身的时候发现他鼻孔有血,估计是那时候留下的。”
“也说得通啊。”叶秋容默默听着,觉得也有道理,遂放宽心,端起水杯准备喝水。
谁知道她刚端起茶杯,林云启的声音就在背后响起,“两位太太怀疑是我杀了冰如?”
“诶。”叶秋容转头去看他,手抖没端稳杯子,茶水就直接洒在了身后林云启的腿上,深蓝色裤腿顿时湿了一大片。
“哎呀,抱歉抱歉。”她蹲下身,下意识想帮他擦拭,意识到男女有别又停下,还是身边老嬷嬷拿着毛巾上前来,递给林云启将打湿的部分盖住。
男人脸色如常,只是使不出力气说更多,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宋芳笙赶紧低头朝他摆手,“林少爷别误会,我们并非怀疑你,只是如今案情没有进展,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我明白的,你们也是想帮忙,尽快找到杀害冰如的凶手,我不怪你们。”
说话间,宋芳笙脖子上戴着的佛像玉牌露出来,在林云启面前晃。男人眼神倏忽间变得阴沉,虚起双眼端详一阵,直到宋芳笙意识到自己的玉牌露了出来,伸手把它塞回衣领里。
“顾太太这玉成色真好。”
“是么,是我母亲给我,自小就戴着的。”
“这样啊。”他不再多问,借换衣服为由让下人推自己回房。
两人再没有想问的、想看的,便顺势告辞走出来,往顾宅方向走。
见身后林家下人离得远了,宋芳笙皱眉小声道,“我有一样的感觉了!这个林少爷真是奇怪。说不上哪儿不对劲,就不是正常人。”
两人对视一眼,忽的异口同声道,“你也怀疑他是凶手?”
说完,叶秋容最先反应过来,“不不不”否定道,“如果他是凶手,他就一定不是瘸子。因为瘸子不可能把尸体藏到顶箱柜里面去。可他是瘸子。”
“说不定是装瘸呢?”
“不是你说,他是从树上摔下来瘸的么?你假装摔一个试试?”
“他是真瘸,”顾均胜从二楼走下来,看着回来的两人说道,“前几日他曾去工部局医院做检查,我们找他拿走了他当时所拍腿部X光照片,确认他左腿残疾无误。”
“如果他是使用了某种装置,可以做到不用站起来也能把尸体放上去呢?”
三人在餐厅坐下,小春带着下人把晚餐的菜一道道端上来。顾均胜贴心地将她的凳子朝自己拉近,淡然道,“那尸体或者衣服上也会留下痕迹。丁法医的尸检已经做完,在尸体身上只找到类似双手托拽的痕迹,还有柜板上那双血手印,势必也需要有人在那个高度双手抓住才能留下。”
也对,那双血手印便是铁证,总不能把衣柜整个放倒吧。林云启站不起来,没办法将一具成年人的尸体放到顶箱柜里,现场没有任何可以辅助他托起尸体的装置,那宋芳笙和叶秋容此行算是白费。
三人默默吃饭,面前一道赤豆杏仁豆腐看上去粉粉嫩嫩,倒让她想起一人,“那个穿粉色衣服、戴国立音专校徽的人找到了么?”
既然有学生看到那个人出现在后台,宋芳笙也亲眼看见她从单人休息间走过,那这个人的嫌疑也很大不是么?
顾均胜夹起一只鸡翅到她碗里,摇摇头,听到电话铃声响,起身去接电话。
叶秋容专心致志吃着饭,与从前的样子相差无几。宋芳笙看她两眼,试探着开了口,“最近可还见着段少爷没有?”
吃饭的筷子顿在当场,她略愣神片刻,又继续吃饭,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碗里翻搅,“经常见呢。”
“哦?是来图书馆找你么?”
“那倒没有。阅览室窗户正对着街对面一家咖啡馆的店面,我有一次发现他坐在那里,后来就经常看见他。有时是上午,有时是下午;他偶尔在那里坐五分钟,也有坐一两个小时的时候。我只当没看见。”
宋芳笙啧啧称奇,“当真是个情种。”
“你少替他说话。”
“我说错了?段澄恩,中华商会会长,段家掌权人,钻石一样闪闪发亮的人物,你看不见,你当全上海这么多女人也看不见?他日日来这里守着你,难道是因为那家店的咖啡太好喝了?”
叶秋容没出声。
“不过也没关系,你若是回去继续做段太太,丽曼姐又总是忙,咱们的侦探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起来。”
两人正说着,顾均胜黑着脸从书房走出来,径直走到大门口开始穿衣服。她赶紧站起来问怎么了。
“提篮桥监狱有犯人越狱。”
啊?
回想起她们三人也曾去过一次提篮桥监狱,那里明明层层把守、戒备森严,怎么就能让犯人逃走了呢?
“知道是谁逃了么?”
“只说是一个重刑犯,我去看看。你待在家哪儿也不准去,听见了么?”顾均胜临走之前又看一眼叶秋容,“我让周峰来送叶小姐回家,在他来之前你们都别出门。”
“好。你也要小心。”重刑犯,那他会有危险么?宋芳笙心里打鼓,起身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车消失在大门拐角。
天色暗下来了。
第79章 宋雄
入夜后的提篮桥监狱,从外面看过去宛若一座巨大的水泥坟墓,高墙下冷黄色灯光好似跳动的鬼火,在夜色中闪烁不停。
作为上海大部分重刑犯和长期罪犯的关押地,这里的警备级别远超其他监狱三倍不止,重重闸门将一切生机与希望隔绝在外,只留下一具具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顾均胜的车开进监狱大门,在空旷的广场停下,又立刻换乘另外一辆车进第二道闸门,如此反复再三,终于进到关押重刑犯的核心区域,与李正、周峰汇合。
“逃走的人叫宋雄,据监狱里几个老狱警说,此人二十年前在公和祥码头统一了上海三大帮派,在当时是个只手遮天的大人物。我们调取了他的档案,当年他入狱的罪名是谋杀官员、残害妇女等等重罪。”说完表面的,李正说起私下的话。
“不过就此人当年的身份而言,这样的罪根本不算什么。他当时认罪却认得十分爽快,从被抓到判刑仅三个月不到,看样子更像是自愿入狱,否则根本没人能给他定罪。”
“何时发现他不见的?”
“就刚才,”他带着顾均胜往里走,来到其中一间牢房,里面空无一人,“外号叫黑蛛刀的连环杀手死后,宋雄一直单独住一间。他早上吃过早饭突然过敏送去狱医那里,下午到晚上的散步时间就一直待在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常。知道晚饭时间点名他迟迟没出来,狱警进来掀开被子才发现被子里全是衣服,人不见了。监狱长带人搜遍了整个提篮桥监狱也没找到人,只在其中一辆警备车里找到他换下来的囚服。”
也就是说,人是怎么跑的都不知道。
“他这段时间可有何异常,都有什么人来看过他?”
“这正是我想说的,”李正看一眼周峰,两人胆怯的眼神让顾均胜意识到事情不简单,“据狱警说,宋雄和黑蛛刀住在一起,时间长了也学他,要了纸册子写写画画。以前都只是随便写点月亮啊、妻子啊,没什么特别,狱警检查一次、两次,左不过都是些无聊的感慨,也就不再看了。前几日断刀盟多人被抓的事又将帮派斗争带到大众眼前,所以有不少报社记者找到监狱来,点名指姓要见宋雄,申报、南京报、东方日报的都有。宋雄不见以后,我们在他床下找到他的册子,上面、上面……”
递册子的手有些不稳,顾均胜低头看着,额边青筋突突直跳。他冷面接过册子翻开,一页、两页,没什么异常,直到翻到最后几页双眼倏忽间瞪大,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仅两个巴掌大小的册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宋芳笙的名字,其中不乏大量错别字,昭示着书写者本人根本不知道宋芳笙本人的名字到底是哪三个字:宋方生、宋芳生、宋坊笙、宋芳升。
字迹也有所不同:收敛的、工整的,有时又变得凌乱、潦草,像是有人在喝醉之后手劲不稳时着笔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