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绫吃不准他为何莫名奇妙生气,连连摆手,“不是,我真的只是跟柏梧偶然碰见。”
“这么说,久别重逢,连着两天偶然碰见,你们确实有缘。”
连着两天?
他知道她的行踪?
季绫一时气急了,声音都高了几分,“你监视我?”
一旁的路厅长暗自祈求二位大人千万别吵起来,生怕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已经在构思晚上跑路该带哪个姨太太。
季少钧倚着椅背,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是在保护你。”
保护?
“你派人盯着我,看我跟谁见面,可我真被关起来了,你人倒没影了,这也叫保护?”
季少钧没回话,只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
她语气陡然冷下来,“若是我被人枪杀,想必你的人只是在旁边瞧瞧,再给你带个消息说我死了。”
他唇角动了动,“只要我还在,定会护你周全。”
“可不是要护得周全?”季绫忽地笑出声,“等季家把我囫囵个儿卖出好价,就好撒开手——”
咔嗒。
枪套搭扣轻响一声,打断她的讥讽。
季少钧冷声道,“哪儿来的浑话?”
季绫悲从中来,喉头发紧,“用不着别人在我耳旁吹风,爷爷着急把我嫁出去也就罢了,我没料想到,连你也……”
“莫非你一辈子不嫁人?”
“那再好不过,不过,”季绫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也不能护我一辈子,你自己都没法子。”
呼呼扇动的电扇突然卡顿了,发出滞涩的声响。
“就算我愿意,你敢吗?”
季绫的绢帕飘落在砖地上。
他愿意?
他凭什么留她一辈子?
她蓦地想起那日他的话。
他那句“你很漂亮”,她本以为是随口一说。
——虽然的确是事实。
可后来他还说,“你哭起来也很好看。”
这句话,她当时没细想,如今回过味来,倒觉得多少有点轻浮了。
路厅长的钢笔突然从前襟滑落,砸在砖地上。
她惊觉后背已洇湿大片,“那像什么话……”
“你愿意吗?”他却不依不饶。
“我……”
“回答我。”他穷追不舍,仿佛今天铁了心的要一个答案。
季绫突然捂住耳朵,“不要再说了。”
季少钧冷笑一声,收回了视线,“既不愿意听,那就聊聊你为什么跟他见面。”
季绫拿指尖来回刮木桌的裂璺,眼也不眨地编出谎话,“前日来寻你时结识周青榆,脾性投契得紧。今天去了她家,就碰见了。正巧青榆的文章要改,我就跟他出来走走。”
白瓷盖碗“咔”地合拢。
他嗤笑一声。
“这套说辞还不错。”
季绫瞧着他,原本压着的怒气一点点冒上来,“多大的事,何必审贼似的揪着不放?季参谋长就这样清闲?要是成日间没事做,趁早别干了!”
路厅长恨不得替这位小姐给三爷跪下来,“小姐息怒,三爷也是为您好。”
季少钧竟然笑了。
少女生气的模样比前日瑟缩的瓷娃娃鲜活百倍,倒教他悬了几天的心落回原处。
这才是他的绫儿。
张牙舞爪,肆意妄为,骂起他来口若悬河。
那个斟酌着流眼泪,崩溃也要漂亮惹人怜爱的季绫,是对外人的。
季绫怔住了。
季少钧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快意,“绫儿,你回来了。”
她眉头蹙得更紧,“什么?”
季少钧端起已凉了的茶,抿了一口,睨向汗湿制服的路厅长,“劳路厅长说说,我的小四小姐今日行止?”
路厅长的后背瞬间僵直,手心都出了一层冷汗。
……
唤来的小警员结结巴巴吐出最后“新阜县”三字,汗珠顺着季绫的脊梁滑进腰窝。
她站在原地,心跳快得不像话。
“路厅长,你可以出去了。”他说。
这句话在季绫听来,就是——季绫,你完蛋了。
门“咔哒”一声关上。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倚在椅边,“是新阜县的杉木?”
季绫盯着他,索性不管不顾,“你既知道,倒忍看饿殍塞道?尸位素餐的王八蛋。”
“难道,我的绫儿之前以为我是什么好人。”
“原指望过。”她梗着脖子嘴硬,“可现在你别拦我就行。”
“你要做什么?”
季绫站着不动,“凭什么问我?”
“周柏梧听得,我听不得?”他说。
“谁都听得,只有你听不得。”
“你明知道不告诉我,我不会放你走。”他似笑非笑地走近了,勾住她腕间的镯子,“莫不是几日未见我,存心跟我多待会儿?”
季绫索性缄口不言。
季少钧轻轻一扯,几乎把她搂住了。
他拉了拉她身旁的椅子,“坐下。”
季绫不动。
他满眼笑意地看着她,“站着不累么?”
季绫腿早已站得酸了,此刻偏生出一身反骨,直愣愣站在他身边。
季少钧也没逼她,淡淡地笑了,“绫儿……你还记得吗?有一回,你连着吃了四串儿糖葫芦,闹着要吃第五串,我不许,你就这样在我门前站了足足一刻钟。”
他指腹按着她的嘴角,“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儿。一句话不说,就这样瞪我。”
季绫想,她现在不是闹别扭。
他根本不理解她,不理解这种举目望去没有一个可以信任、依靠的人的感觉。
居然还笑得出来!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她站得两腿肚又酸又麻,好像又回到了议婚宴那一天,她除了顺从,没有别的办法。
“你现在也在赌气吗?”他问。
季绫忽然泄了气,“可现在不是糖葫芦的事了。”
季少钧心里一阵刺痛。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绫儿,我若是不想帮你,不会同你说这么多。只是,我要你信我。”
季绫眼尾慢慢红了。
她指尖死死拽着裙摆,“对我来说,你太多秘密。”
季少钧沉默片刻,才道,”告诉你需要契机。也需要时机。你若是疑我、防我,斟酌着开口,不必全盘托出。”
“可若是我说了,你转头就告诉爷爷呢?”
季少钧忽然撤回一步,一颗一颗解开军装扣子。
季绫慌了,“你做什么?”
他没答,脱下外套,又咬着牙脱掉了里头的衬衫。
上身赤裸,却瞧见着丫头拿手捂住眼。
“手拿开。”他无奈道。
“不。”
他一把拨开她的手,“你以为我叫你看什么?”
季绫被他身上的伤吓了一跳。
他结实的身体上满布伤痕,有的是旧伤,但更明显的还是新红。
特别是肩头,还包着未拆的绷带。
“我若真和你爷爷一条心,那日议婚宴上同你站在一起,图的什么?”
季绫咬着唇,眼中流出疼惜。
“绫儿,若是要把你嫁出去,用不着我这番苦肉计。直接把你五花大绑,送到姓伍的床上就行了。”
季绫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他胸口的一道淤青上,“你疼不疼?”
他身子一紧,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别乱碰。”
他压着嗓子,可压不住胯下昭然若揭的欲望。
可季绫却抬起了另一只手,按在他的伤处。
他的声音发颤,“绫儿……”
“回答我,疼不疼。”
他喉结重重滚动,应答里带着喘息,“不疼。”
季绫重重一按,“撒谎。”
被她一碰,胯下那物已绷得发紧。
他努力克制着,不叫自己有多余的动作。
季绫一把抱住他,身子靠上去时,一下子就感受到抵在她腹部那灼人的硬物。
她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绫儿……别这样。”
“你不是叫我信你么?”季绫把脸靠在他的胸口,“我信你不会伤我。”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把自己的计划缓缓说了出来。
可某位参谋长一点儿也听不进去了。
什么新阜县,什么杉木,什么做局……
他喉咙被火煎得焦干。
几次三番想拉开她,未果。
他咬着牙打断季绫的滔滔不绝,“哪
儿有这么说正事的……你先放开我。”
“衣服是你自己脱的,绫儿几时逼你了?”
季少钧闭了眼,沉住呼吸,竭力把火从心口压下去,“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终于熬到季绫说完了。
过了好一会儿,季少钧才缓缓开口,“漢昌并不缺好的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