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盏灯,在她学完那句日语之后照着她,现在,仍旧没变。
他动作渐重,她咬着牙,配合地叫了一声,像完成了什么任务。
等一切结束,他抱着她,手指一下一下抚她后背。
“冷不冷?”他低声问。
她摇头,“不冷。”
他抱得更紧一些,像在确认她还在自己怀里。
他吻了吻她额角,没再说话。
周柏梧睡着了。
呼吸轻稳,手还搭在她腰侧。
季绫睁着眼,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
身下榻榻米的触感发黏,内腿处隐隐有点潮,已经凉了。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没动。
“今天他忘了替我洗干净。”
以前他总是做完之后会带她去洗,扶着她坐进澡盆,拧好水温,替她擦干。
季绫早就习惯了。
可今天他没做。
他太累了,她想。
不重要。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该起来擦一擦,至少换件衣服。
可身体一动没动。
“算了。”
她轻轻闭上眼,把手收回来放在腹前,指尖擦过那一片还未干的湿冷。
不是生气,也不是委屈。
只是这件事可做可不做,她怕麻烦,也懒得开口,索性不做了。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那盏街灯不知何时熄了,纸窗透着淡淡的一层灰,恍惚间不只是天快亮,还是没黑透。
季绫睁着眼,一动不动地躺着。
眼泪又落下来。
她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只是喉咙发紧,嗓子像堵着什么,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打湿了枕头边的布料。
季绫伸手擦了几下,越擦越湿,最后只能缩着肩背,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
她只是想——如果周柏梧能抱一抱她就好了。
她心里忽然又冒出一个念头:“他要是在就好了。”
她不该想,可这句话偏就出来了。
她翻了个身,想靠近一点,只要一点,让身子贴着那点熟悉的温度。
可身边的人在她翻身的瞬间,也微微动了一下。
他半梦半醒之间,出于本能似的——转了个身。
背对着她。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换了个姿势。
可季绫瞬间僵住了。
眼泪忽然滚下来,砸在被褥上。
她没有再动。
只是把脸埋进枕头,死死咬着牙。
作者的话
Catoblepas-
作者
04-19
我承诺真的只憋屈这一章了!!!
第65章 ☆、65.浮士德女士(下)
一天下午,东京罕见地出了整日晴。
季绫洗了头,把头发披下来晒了一会儿,坐在阳台小凳上翻语言课的笔记。
隔壁阳台有动静。
一道年轻的女声用标准的东京音和谁道别,接着一扇木门滑开,一名穿学生服的日本女学生探出头,冲她微微一笑:“こんにちは你好。。”
季绫愣了下,也回了句:“こんにちは。”
两人坐得不远不近,阳台间隔着一条细长的缝,两人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あなた、日本の学生ですか?你是日本学生吗?”那女孩问。
“……いいえ。”季绫摇头,断断续续地说,“私は……中国の……留学生、の……つまです。”不是,我是中国留学生的妻子。(因为她不知道“未婚妻”怎么说)
女孩愣了一下,很快明白了。
“ああ、結婚しているのね结婚了啊。。”
“はい……けっこんしています是的结婚了。(因为她的词汇量还不足以解释)。”
女孩点点头,喝了口茶,“専業主婦?”
这个词季绫听不懂,她偏头,“すみません、もう一度……?抱歉,可以再说一遍吗”
女孩重复了一遍,又换了个说法,“あなたは……働いていますか?你在工作吗”
季绫这才听懂了,“いいえ……まだ……。不,还没”
女孩点点头,“……勉強、しないの?不读书吗?”
季绫犹豫了一下,道,“ちょっと……言語学校……だけ。只上了语言学校。”
女孩笑了一下,眼神温和的,却透着一种奇怪的意味。
不是轻视,更不是侮辱,而是带着温和的怜悯去看她——温顺、成婚、跟着丈夫来求学、没目标的、传统的、被照顾的中国女人。
那女孩没再问更多,只笑着道了句:“頑張って。”
意思是“加油”。
季绫礼貌地点头,也笑。
回到屋里,季绫坐下时,忽然没法集中注意力。
茶凉了,课本没翻动。
她脑子里反复回荡着女孩那句:“勉強、しないの?”
不是对错的问题,是她发现自己在另一个人眼里,是被同情的。
她无法解释。语言不够、词汇不够、立场也不够清楚。
她说不出:“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也说不清,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晚饭是在家吃的。
周柏梧今天回来得早,他煮了味噌汤,炖了土豆牛肉,蒸了一小碗米饭。锅热,桌上还冒着腾腾的气。
季绫坐下,舀了一勺汤,吹了吹,“柏梧,我打算报个旁听生。”
“嗯?”他刚夹了一筷子菜,动作顿了下。
“我打听了一下,明治大学,经济学部那边,有几个课程接受旁听。”她说,“我查过了,非正式学籍,但能听课、写报告、用图书馆。”
“你不是在语言学校上得好好的?”
“我不想只上语言课,我想要接触更深的内容。”
周柏梧放下筷子,“你不是只在这里陪我一年吗?一年时间很短的,经济类的又难,还是日语教学,你可以吗。”
“我要试试,我学了一周已经完全记住平假名和片假名,还能和别人简单对话了,我相信我自己。”
季绫说着,把下午借的一本经济类的教材拿出来翻开:“你看,很多专有名词是用假名写的,读音和英文差不多,我先前在教会女校学过英文。比如这个……マーケット,就是market,市场。还有这个インフレーション,就是inflation,通货膨胀。”
他垂了垂眼,“可我学位修完就回国。”
“那我一个人留在日本。”她说,“这边不少女孩子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学习。”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季绫觉得自己好像遇到鬼打墙一样。不管她怎么证明都无济于事,她忽然生起气来,嗓音陡地紧了一些:“我知道你对我好,也没逼我。但我不能什么都照你的安排活下去,我本来不是是这样,怎么现在倒像是把我自己弄成适合你的形状才能嵌进你的生活。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你知道吗?我连一句‘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女人’都说不出来,因为我什么都没有,我说得再多也没人信。”
周柏梧看着她,眉头拧了起来,“绫儿,你现在太激动了,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你不能因为我的语气激烈就否认我话语的内容!”
他说,“我不是看不起你,我只是——你现在状态不好,夜夜都哭。再有学业压力,我怕你扛不住。”
“我要试一次。”季绫执着道:“我需要做事来让我转移注意力,先前忙厂子里的事,虽然繁琐,我倒不多想了。”
“可你只在教会女校读过几年,这边的课程你吃不消。”
季绫终于猛拍了一下桌子,汤水震出碗边。
她站起来,眼圈已经红了。
“所以我一辈子就只能在你身后了吗?我连试都不行?那我在东京,到底是干什么的?”
季绫声音哑了,眼泪一下压不住。
她强忍着不掉,结果越忍,喉咙越发紧,眼泪掉得更凶。
“我只是不想……每次要点什么,都要靠哭一场才有结果。就像小时候那样,要糖吃、要出去玩,
只有哭了,长辈才会松口。可我不是小孩了,我明明在好好跟你说。”
她转身擦眼泪,肩膀一颤一颤,手一直在抹,却怎么都抹不完。
身后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他低声说:“……好。你去报,不哭了好不好?”
季绫一顿,没回头。
“我陪你去。”他说。
她低低吸了口气,坐回椅子上,一句话都没说。
汤已经冷了,她盯着那碗汤看了一会儿,声音干干的:“我以为我能跟你讲道理,但其实我还是靠哭。”
她没有胜利的表情,只有一点疲倦。
她手攥着一张餐巾纸,眼泪已经擦干,但鼻尖微红,唇也有些发白。
周柏梧看了她一会儿,没立刻开口。
季绫也不看他。
两人就这样静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