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昂疲于奔命很少出现在女儿的镜头里,钟遇楼就像另一个母亲一样,他为女儿梳头,为女儿擦掉眼泪,为女儿指导课业和生活。
钟遇楼拖着残缺的腿,撑起了吕婙的新的天地,带给观众细水长流般的爱和痛。
温馨而残酷的镜头,对准了这个角色的灵魂和血肉。
韩子钧今天来探班,正好拍摄到钟遇楼所饰演的继父扶不
住病倒的继女,双双摔倒在泥坑中的镜头。
韩子钧夸赞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真难以想象,作为新人,他能把如此庸俗的情节演绎得这样精彩。”
是的,庸俗的情节。
尹姮道:“所以我会剪掉这一段。”
只留下他满身泥泞,独自在屋檐下观雨,炖煮着的药罐在身后的屋内缓缓冒出袅袅青烟,隔着重重雨幕,观众甚至看不清他的脸,所以对他的情绪的探究完全靠自己的理解。
韩子均纳闷:“那你为什么让他演这一段?”
尹姮笑了笑:“一个没有体验过人生泥泞的人,怎么演得出角色的最低处。他需要体味那种感觉,即使他的眼里不会因此产生无助和动摇,颓丧和烦闷,但是我因此会同情他,同情他的坚定。”
他太积极太乐观,太让人想要摧毁,直到亲眼看到他残缺破碎。
韩子钧忍不住抖了抖唇角:“那演吕婙的女演员怎么也要一起吃这个苦?”
对前男友的敌意怎么要连累无辜的女演员。
尹姮纳闷:“因为吕婙需要有自己从泥地里爬起来的镜头啊。”
韩子钧破天荒同情起钟遇楼:“他身残志坚是庸俗情节,难道换成她就不庸俗了吗?”
尹姮:“庸俗,也指观众爱看的。我拍吕婙导演是想让观众更爱她。”
何况,两个角色并不是同类型,人物底色都不一样。
韩子均和尹姮浅谈了几句,就对钟遇楼抱有了十二万分的同情,难以想象尹姮会是这样针对前男友以权谋私的女导演。
虽然是前男友以权谋私自找苦吃在先,但没办法,男人就是更容易同情男人,即使他们之间并没有深情厚谊。
吕氏故居很大,拍摄需要,摄制组将这里重新布置得富有生活气息,为了更加真实,演员和拍摄人员甚至按照角色居住在对应的房间里。
吕昂不在,所以对应到现实里钟遇楼一个人住着继父的房间,拍摄结束,他就回房间洗漱了。
韩子均没能堵到脏兮兮的钟遇楼,而洗干净的钟遇楼怎么也不像一个继父了。他在飞起的檐下,半蹲着同小演员讲话,神情姿态,倒更像是神父。
韩子均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惊了惊,轻轻笑了声。他正端着杯咖啡站在小楼窗口边,身侧是在明亮灯光下研读打磨剧本细节的尹姮,她也梳洗过,柔和得像一张陈列在那里的水墨画。
尹姮被笑声惊动,合上剧本,揉了揉发紧的眉眼,看向墙边的座钟:“下雨了,还不回去?”
韩子均回到尹姮对面坐下,搁下咖啡,拿起尹姮摆在桌上的另一本书,似乎是随手就翻动起来,垂首观看着。
尹姮拿不准他的意思,也没有思考的想法,放空着思绪,静静看向窗外雾一样的绵绵冷雨,笼罩在这场雨下的一切好像都开始变得潮湿阴郁。
韩子均冷不丁地开口:“怎么在读《基督山伯爵》,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吗?”
尹姮没有回答他,只是起身按住了被他不停地无意义翻动着的书。
钟遇楼就是在这个时候直起身子的,他抬头望向尹姮的窗口,正好看见韩子均昂起的后脑勺,而在他的视角里:他们好像正在接吻。
或者刚刚接吻结束。
钟遇楼揉了揉小孩的脑袋,扬声道:“韩老师,你给剧组带的咖啡发完了,我的那杯呢?”
韩子均再次失笑,对尹姮道:“神父常在爱河边走。”
见尹姮脸上有被冒犯的不悦,韩子均浅浅举起双手又放下,站起来扭头冲楼下道:“这么晚,咖啡就不喝了,影响睡眠。”
钟遇楼盯着韩子均的唇角眉梢,语气松懈了些:“一直惦记着,不喝更影响睡眠。”
韩子均低声复述了一遍钟遇楼的话,声音里的揶揄甚至有些可恶。
至少在尹姮听来是这样的。
不等尹姮开口赶人,韩子均就对钟遇楼道了声走,冲她挥挥手就离开了。
尹姮目送两人并肩离开,翻开那本她一直压在掌心里的《基督山伯爵》,目光落在尾页上。
那是她摘抄下来的一句。
——“如果你渴望得到某样东西,你得让它自由,如果它回到你身边,它就是属于你的,如果它不会回来,你就从未拥有过它。假如我们分手的话,绝不是出于我的意思,要知道树是不愿意离开花的,是花离开树。”
钟遇楼,我无意让你自由。
我渴望拥有你,直到我真的拥有。
尹姮想,她还是不喜欢《基督山伯爵》,她已经很难再喜欢以男人视角展开的叙事,就像他们之间的感情在他眼里和她眼里是全然不同的模样。
第57章 春花秋月
拍摄仍紧锣密鼓的进行着,钟遇楼却觉得最近两天尹姮有些不在状态,倒不体现在工作能力的下降这点上。
说不上来。
像是有什么夺走了什么。
钟遇楼把自己的发现分享给尹姮本人,直截了当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尹姮端着盒饭在吃,闻言抬起头。
钟遇楼身后是和煦的阳光,本不该那么刺眼,可那一瞬间尹姮还是微微眯了眯眼,道:“苏婋。”
钟遇楼在尹姮身侧坐下,将手里冰镇的果茶插好吸管递给尹姮,见她接过喝了才继续问:“你们不是早没联系了,她又找你做什么?”
口腔里的凤梨爆发出刺激的香味,酸甜味道裹挟着凉意下肚,尹姮的眉头没能松弛半分,她轻吐出口气缓缓道:“她要结婚了,邀请我去做伴娘。”
钟遇楼认真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尹姮放下手里的盒饭,道:“不用。”
盒饭的最终归宿还是垃圾桶,果茶却稳稳被握在手里,钟遇楼听见尹姮对场务说:“土豆这么便宜百搭的完美食物,居然能做得令人食不下咽,浪费粮食的明明是厨师。”
场务无能为力地解释:“预算有限,你吃的已经不是预制菜,可以了。”
钟遇楼又听到尹姮回答:“下次给我吃预制菜好了,真的比预制菜还难吃……”
“钟老师?”
钟遇楼才注意到身后化妆师的喊声,回应道:“怎么了?”
化妆师笑眯眯地道:“您稍微低下头,咱们简单补个妆。”
说完化妆师往尹姮那一瞥,八卦道:“您听什么呢这么入神?”
钟遇楼微微弯腰低头,道:“在听尹导说盒饭太难吃,不如吃预制菜。”
化妆师重重点头。
等到回化妆间里,几位化妆师一边给大家卸妆发,一边眉飞色舞地道:“尹导请假,钟老师也跟着走。你们有没有发现,尹导在哪儿,钟老师跟到哪儿啊。”
一群人点头如啄米,绘声绘色地补充道:“而且尹导对钟老师那叫一个不假辞色,就差疾言厉色了,据我察言观色,每当尹导无动于衷的时候,钟老师那张国色天香秀色可餐的脸都瞬间面如土色,黯然失色。”
编剧在旁边
和颜悦色地道:“这么有文化,你不要抢我饭碗啊。食色性也,你们说尹导到底会不会被钟老师追到?虽然这段日子无论钟老师怎么献殷勤都不见起色,但钟老师毕竟国色天香,春色撩人,尹导如果把持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众人道:“色授魂与,色衰则爱驰。靠脸上位,难啊。”
编剧又道:“说不定尹导表里不一,其实是好色之徒。”
众人勃然变色:“怎么会,你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副导演从门外路过:“你们在讨论什么,什么神神秘秘形形色色的?”
众人四散开来,编剧则面不改色:“我们在讨论秋色宜人,怎么能让镜头里的世界更美。”
待副导演行色匆匆地离开,编剧接着道:“业余时间,我发展了一些个人爱好,在某APP做了点饭,尹姮和钟老师的饭,堪称是春色满园。”
众人大喜过望色胆包天,纷纷拿出手机:“老师,饿饿,饭饭。”
尹姮这边喷嚏已经打了无数回,苏婋在旁边问她:“怎么身体越来越差了,你说没感冒,秋天哪有什么过敏的,多半是免疫力下降。”
尹姮揉了揉鼻子,语气平淡:“或许吧。”
苏婋见到尹姮冷淡的模样,也并不介意,只举着酒杯敬她:“我没有想到你会来。”
尹姮不客气地戳穿她:“你知道我一定会来,所以才出言相邀,甚至订好机酒。”
苏婋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杯中的酒险些被她洒了,她笑盈盈地道:“是啊,我知道你会来,我们可是小学就约定好了要做彼此的伴娘,孩子的干妈,甚至是亲家,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