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婢女得了萧玉柔首肯,便一窝蜂地哄抢上来,众人一阵嬉笑,好不热闹。
谢云澄见此情景,也不禁无奈失笑:“殿下此处果真热闹。”
萧玉柔托腮看着一众笑闹的婢女们,心情甚好:“本宫罩着的人,没有过得不痛快的。”
谢云澄点头,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放到院中的圆桌上:“这是前几日收拾院子,我娘找到的东西,应该是你的。”
萧玉柔看着这个布包上的花色,确实似有熟悉,打开一看,是个木头娃娃,雕工略微粗糙,木材却是上等的红木,许是年岁太久,上边还有几道裂痕。
手上拿着旧物,记忆便翻涌起来。
她依稀记得,儿时确实曾因弄丢了一个娃娃在谢国公府大哭了一场,这娃娃是先皇后照着记忆,仿着罗刹国那边的制式亲手做的,木质娃娃严丝合缝地层层嵌套,足有八/九层,极是难做,她为此还和谢云澄吵了一架,当时谢国公夫人让下人在府中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找到,没想到今时今日却收拾出来了。
萧玉柔不由笑道:“这是猴年马月的东西了,亏你还给我带来。”
说着便摆弄起来。
谢云澄笑道:“我倒是不太记得你是何时落下的了,不过这底座上还刻有字,应是先皇后送你的。”
萧玉柔面露疑惑,却是不记得有这回事,闻言便将娃娃倒置过来,果真在底座上看见几个有些歪扭的字。
“惟愿吾儿喜乐安康——天顺八年六月五日,夜。”
旁边还刻了一大一小,两个跳着舞的人。
扎着小辫子的是她,梳着发髻的便是先皇后了。
萧玉柔看着木质上凹陷的痕迹,她指尖轻颤,轻轻抚摸,眼底翻涌起莫名的情绪。
先皇后从萧玉柔三五岁时便开始教她跳舞了。
那时她与先皇后同住在长宁宫,长宁宫正殿原本放着的各色名贵摆设全被搬走,空出一块极大的地方,上边铺着一块极大的厚毯,以供萧玉柔每日玩耍。那时常有乐府的乐手来弹奏各类民间小调,抑或是外邦曲目。先皇后便总会拉着她的手,和着乐曲教她跳舞。
一年又一年,直到她十二岁那一年,在外邦朝贺宴上大放异彩,一舞名动京城,人人都道她得了先皇后的真传……
萧玉柔神思飘渺,谢云澄却浑然不觉,只道:“这是如何打开的?”
萧玉柔回过神来,伸手将木娃娃一一打开,足有九层。
谢云澄见这层层包裹的木壳严丝合缝,不由叹道:“果真精巧有趣,这几日各国使臣进京,我爹和礼部的官员负责招待和清点贡品,我记得罗刹国进贡的小玩意儿里就有几个和这个差不多的娃娃,不过上边的彩绘太过花哨,没有这个瞧着顺眼。”
萧玉柔眼底微动,只一瞬,便掩了过去,只跟着点头道:“正是呢。”
谢云澄许是看见了木娃娃底座下刻的小人儿,忽问道:“对了,再过一段时日就是外邦朝贺宴了,那你……可有何准备?”
谢云澄自是知道萧玉柔的忌讳,只是此次献艺乃是太皇太后钦点,不好推脱。
萧玉柔看着手中的木头娃娃沉默一阵,忽道:“表弟。”
谢云澄不知何事,茫然道:“啊?”
萧玉柔双眸凝视在虚空之中,似是毫无知觉:“你可会弹破阵曲?”
谢云澄不由得挠头,支吾道:“破阵啊……我许久都不曾摸琴了,怕是有些生疏。”
萧玉柔道:“无妨,”她偏头对莺儿道,“去取琴来。”
“是。”
萧玉柔说罢,目色专注地走到院子正中站定,轻轻转了两下腕子,摊开双臂垂下,微微侧立。
谢云澄瞧瞧她,又看看搬上来的名琴,疑惑道:“殿下,你这是……”
萧玉柔目色未动,似是已全神贯注,嗔道:“叫你弹你就弹,哪儿那么多话?”
谢云澄瞧她拉开架势,方才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不由面带喜色:“好嘞!”
谢云澄掀袍端坐琴前,难得地认真一回,他双手轻放弦上,沉息一阵,便凝神拨弦。
破阵一曲杀气极重,急板时犹如千军万马过境,缓拍时又有秋风萧瑟的肃杀之意,萧玉柔随着乐声旋转,腰肢柔软后倾宛若躲过寒霜剑刃,行风猎猎,摇摆开阖之中却带有一股柔韧之力,微一借力便是一套漂亮圆滑的空翻,如回风流雪般洒脱,却又暗含壮士一去难返的悲壮凄凉。
正是“破阵”一曲的精妙。
起舞之人酣畅淋漓,谢云澄却力有不逮,渐渐便走了两个音,直到几个连着的扫弦时指力已竭,尽力追赶却仍磕磕绊绊。
不过萧玉柔未停,谢云澄便也不好扫兴,便就着错音咬牙继续往下弹。
隔壁摄政王府中的藏书楼上,谢瑜端坐在窗边,远远看向萧玉柔,长指摩挲着温热的杯盏,却无意间回味起那日,他喂她药梅时她唇上的温软触感,他微微皱眉,试着将呼吸放缓,费了一番功夫,移开视线,垂眸看着从慧通法师处抄借来的佛经,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
公主府中,萧玉柔同谢云澄琴舞正酣,却被一道怯懦的声音打断。
“殿、殿下……”是府内一个小丫鬟。
谢云澄断了琴声,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萧玉柔也蓦地停了下来,面色略有不悦。
小丫鬟迎着萧玉柔的目光,战战兢兢道:“殿下,国公府传信来,说家中有事,催世子快些回去。”
萧玉柔皱眉:“何事如此匆忙?”
她未能尽兴,心中正不悦。
那小丫鬟道:“奴、奴婢不知,方才墨竹来传话,说是国公夫人有要是相商,许、许是有婚嫁之事要商讨罢……”
谢云澄本就对琴棋书画不怎么精通,见是因婚嫁一事叫他回去,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心中顿时焦急起来:“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咱改日再聚如何?”
萧玉柔见谢云澄心不在焉,虽未尽兴,但也只能放他回去:“你去吧。”
谢云澄便行礼告退离去。
萧玉柔盯着院中安置的那张好琴,余光中是隔壁摄政王府的高楼,心中亦有所指,但却并不愿意有所行动,她略一思索,吩咐道:“莺儿,明日去春风楼寻几个好琴师来。”
莺儿却未回应。
萧玉柔皱眉,又叫了两声,不见人回应,便转头看去,谢瑜竟已坐在琴前。
莺儿站在谢瑜身后,急着用手比划了一番:太傅大人叫奴婢噤声。
萧玉柔将视线落到谢瑜的长指上,神色微动道:“太傅大人有何贵干?怎地不让莺儿通传一声?”
谢瑜垂眸淡淡道:“臣琴艺尚可,若是殿下不嫌,臣愿为殿下伴奏。”
萧玉柔有些秘密被撞破的尴尬,摸了摸鼻子,片刻后抱臂靠在树边,好笑地看着谢瑜,只道:“古曲胡璇,要快板。”
谢瑜微微颔首,将指位放好,看着萧玉柔,似是在等她开始。
萧玉柔站在庭院正中,微一侧身示意,谢瑜便凝神一扫弦,琴音便如破空之势般铮然响起。
谢瑜的琴声比谢云澄的要老道许多。
急板扫弦连续有力,速度虽快,但却透露着一股如高山般沉稳之势,慢板拖得虽长,但却不显绵软,反倒有股肃杀之气,整首下来可谓张弛有度,指上功夫极为老辣。
萧玉柔自觉谢瑜之琴技比谢云澄好上百倍不止,当下愈发兴起,长裙随着节拍翩然舞动,如墨长发随风飞扬,一曲定格结束,仍旧意犹未尽,还嚷嚷着再来。
萧玉柔微微喘着气,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面颊微微泛红,她大剌剌坐在地上,仰着下巴睨了谢瑜一眼,笑道:“想不到太傅大人琴技如此精湛,本宫小瞧你了。”
谢瑜视线在萧玉柔身上停留片刻,神色淡淡地道了一句谬赞,便低下头,掩饰微微滚动的喉结,他长睫垂下,看着琴上的落花,用手轻轻捻起,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
在城东的一处热闹的驿馆中,一栗色卷发,身材高挑的年轻俊美男子坐在包间中,正与属下推杯换盏。
巴图打了个酒嗝,斜斜笑道:“殿下昨日夜里去那大周公主府邸,可有见到美人儿?”
慕容暲闻言,抬眸看了一眼坐下的糙汉,嗤笑一声,甩了甩一头栗色长发,默而不语。
高七见状,坏笑道:“这还用问,瞧殿下这副模样,自然是见到了!”
巴图闻言道:“噢?如何?那公主身材可好啊?”说着,他双手在虚空之中画出一个弧度,目光中露出几分淫靡的笑意。
众人闻言哄笑不止,言语间琐碎起来。
“我还听说这女人烈得很,眼光还高,礼部赐婚她统统瞧不上,三天两头和大周御史台那帮言官不对付,这不,前些天,还整治了一个栽赃她的丫头,那告示就张贴在城头。”
“手段了得,果真烈性!是匹烈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