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夫人从一个匣子中取出书信,季希音伸手接过,手指轻抚上面的字迹。
确实是她娘亲的字迹,同她的一样扭曲难看。
“希音。”季夫人打断她的出神,眼神少有的慈爱,“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打算……我原本想京城乃大齐最繁华之地,或许会有父母线索,可依姨母猜测,他们却在千里之外的南边。”
“那我说说我的想法。雁归县我是不打算回去了,原想找到你之后,同王府协商带你走也好偷偷逃跑也好,总之回秦州去。你外祖的祖宅还在,姨母带着你们三兄妹,给你们亲事都安排好,也不至于没了依靠。”
季希音眼眶泛红,俯身下拜:“多谢姨母照拂,可我……我想寻回我的爹娘。”
“唉,罢了,我们陪你在京城再多带些时日。”
深夜亥时,周暄翻看季希音母亲寄来的书信,见季希音心情不佳,按下对她们母女字迹的嘲弄。
“所以,你想去南边找你爹娘吗?”不知怎地,说出这句话心里竟涌起阵阵不舍与酸涩。
季希音趴在圆桌上,手指拨弄着茶杯,有气无力地道:“南边多大啊,就算我想找也不知从何处找起。你去过南边吗?”
“明州、襄州、徽州都有涉足,南夷不曾去过。”
季希音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大齐九州,你别告诉我你去过八个州!”
“你不是也从小随父母四处游历吗?难道你没去过?”
“我们多待在北边,襄州去过,然后是冀州、秦州待的时间久,我记得幽州也曾去过,我还去过关外呢!”
“那就奇怪了,你幼时多在北边,为何你父母失踪在南边?”
“难道……”两人沉思半晌。
瞬间异口同声:“他们本是在北边躲藏!”
季希音豁地坐直,恍然大悟般:“所以不是喜欢游历天下,而是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待。”
周暄手指下意识敲着桌面:“而你从母姓,是否可以理解为,不能跟你爹姓?”
两人合理推测过往。
“这么说,难道我外祖知道我父亲的身份,所以才会提出这个要求,就是担心将来我的处境。”
“应当是了。”
周暄低头,便见季希音半倚着桌案,杏眼低垂,眉心似凝着化不开的愁绪,贝齿将唇瓣咬出一点残红。
他伸手想要抚平她眉间褶皱,劝慰道:“至少你现在知道他们困在南方,不是故意不来找你。”
恰好季希音仰起头,指尖不经意滑过她柔嫩的脸颊。
周暄仿佛被烫到般将手缩回背在身后。
“如若你不介意,可给我一封书信,我帮你查。”
季希音慌忙侧过脸,却是将手中书信攥紧:“原以为到了京城,再无人可依。你数次相帮,来日……我定当厚谢。”
周暄注视着她的发顶,意味深长地喃喃:“来日,你未必心甘情愿。”
“对了,之前送你的香囊该用完了吧?”季希音视线挪到他腰间悬挂的青色香囊,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湛蓝色香囊递给他。
“新做的,前几日得了启发,调得与众不同的香料,希望你喜欢。”
蕴含春水般躲闪的眼神被捕捉到,周暄唇角下意识勾起,眸光转深:“你的香囊都如此轻易送人吗?”
季希音面含恼意,意欲收回:“你若不想要我还不想送呢!”
周暄一把夺过,眼光注意到香囊一角绣了一个月牙,目光深沉:“送了就别想拿回去了!
第50章 春闱
三月十六,春闱开启。
卯时一刻,天光未亮,叶府便人声喧闹起来。蒋时薇再三帮淮舟检查携带的物件有无不妥。
因叶家从未有过子弟下场科考,蒋夫人未免疏漏,亲自安排下人们准备吃食。
就连叶蓁蓁都无端紧张起来。
“淮舟弟弟,你年纪还小,这次没考好还有下次!”
“呸呸呸!”蒋夫人一巴掌拍她后脑勺,“大清早的,不会说就不要说。”
转而对着淮舟温和笑着道:“淮舟,记得老祖所教,但求稳妥,不求冒进。”
“谢谢姑母,淮舟记着了。”今日的蒋淮舟换上蒋夫人特地准备的赤色锦袍,清秀稚嫩的脸庞精神奕奕。
婢女端来一份状元糕,蒋时薇郑重地接过:“淮舟,来吃点。”
蒋淮舟默默吃完糕点,再喝过桂圆红枣茶(取月宫折桂含义)。
待准备妥当,一行人乘车出门。
贡院门口早已熙熙攘攘,还离着半条街车马便过不去了。
几人由护卫围着,随人流缓缓前行。
周暄同几位主考大人站在贡院的角楼,门前由都城兵马司负责秩序和安全,考生们有序排队进行严密的检查。
龙影卫隐在人群中,以防有人作乱。
蒋时薇亲眼看着淮舟通过检查进入贡院,才呼出一口气。
“娘,您看角楼上,那是暄世子?”叶蓁蓁左右环顾,四周有一些面色谨慎的青年混在人群中。
蒋夫人抬眸扫过,眸光微沉:“龙影卫的来了,难道这次春闱有什么问题?”
蒋时薇一听,紧张地抓住她的臂弯:“姑母。”
蒋夫人轻拍她的手:“不用紧张,我们淮舟只管安心科考,有周暄亲自守着,乱不起来。”
果然不出蒋夫人所料,春闱第二日,贡院大门口便有十几名考生被都城兵马司的差役当众带走。
一时间茶楼酒肆流言满天飞。
“我听说,这次春闱有人集体作弊!”
“不不不,我听小舅子的表兄的堂弟说,是有人投毒,直接毒死了几个。”
“不会吧?你就说,守卫那么严毒怎么带进去的。”
“那我哪知道,又不是我去投的毒!”
“去去去,就知道瞎猜。”
民间流言愈演愈烈,乾元殿御书房,景仁帝正听着周暄汇报。
“启禀陛下,微臣暂时查到的线索都在奏折中记录。”
“据这几名考生交代,他们来自大齐各地互不相识。一个月前,有人分别给他们或者家人钱财,也有的是帮家中解决难事,甚至有的考生身上背着人命案子,也被对方遮掩留下把柄。“”
“只是对方要求很奇怪,要他们春闱尽力为之,一切待出榜后再联系。”
“这步棋是微臣大意打草惊蛇了,特向陛下请罪!”
景仁帝将奏折丢在桌上:“想不到,竟有人将主意打到春闱考生身上。手握把柄,恩威并施,时日久了岂不是言听计从?真是好手段!”
深沉的眸光扫过前方跪地的身影:“你起来吧,至少现在知道有人在试图笼络朝臣。”
周暄起身:“陛下的意思是,此次事件不是第一次?”
景仁帝锐利的眼神一闪:“春闱三年一次,这次是你误打误撞才发现,曾经有多少问题,不难想象。”
“请陛下示下。”
景仁帝来回踱步,慎重道:“怀瑾,给朕往前查!过去十年科举考生,不论是留京进士,还是派往各州县的同进士,一个个背景政绩都给朕查清楚!龙影卫无须再藏拙了。”
“微臣遵旨!”
夜间戌时,周暄在外院书房处理公务,贤王妃带着丫鬟前来送宵夜。
贤王妃:“暄儿,母亲看你近几日半夜才归,熬得都瘦了一圈,快些喝了这碗参汤,补补元气。”
“多谢母亲。”
周暄心里想着春闱之事,心不在焉地搅着汤勺。
贤王妃看不过眼,正要催促,忽地发现书案一角的盒子里露出一根蓝绳。
“这是何物?”
回过神的周暄来不及阻止,贤王妃已打开盒子,只见里面静静躺着一青一蓝两个香囊,清雅的混合香气散发开。
贤王妃怔住,周暄以迅雷不及之势将盒子盖上,僵硬地笑了笑:“母亲,汤喝好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贤王妃可不是好糊弄的,一改温和的神色,摊开手:“拿来!”
“母亲!”
“怎么?对母亲也要隐瞒吗?”旋即欲泣,“儿子大了,同娘不亲了。”
周暄生平最怕之事,就是母亲落泪,无奈道:“不是什么重要之物……”
“既然不是重要之物,母亲看看有什么问题吗?”
在贤王妃的再三要求下,周暄交出了锦盒。
贤王妃将两个香囊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没有错过它们的不同之处,一角的日出与弯月。
在母亲困惑转变为惊喜然后是戏谑的眼神中,周暄故作镇定,实则内心已经构思出十个理由来回答接下来的盘问。
哪知贤王妃什么也没问,只是柳眉微挑,故作高深地将香囊丢回锦盒,意味深长地道:“香料挺特别,竟从未闻过,也不知别家做母亲的何时能收到晚辈送的礼呢。”
周暄眼神闪烁:“母亲说的是。”
当夜,贤王妃窃喜的告知贤王,好事近了,弄得贤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