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可要勤谨些,郎君舟车劳顿,莫要累着他。”且音看着两个纸扎人,吩咐道,“若是让我知晓你们谁敢对郎君如何,家主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听她搬出了家主,两个纸扎人面面相觑,随后忙不迭地应声道:“小姐放心,郎君可是咱们府上的男主子。”
恕尘绪被纸扎人带走了。
临行前,他还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担心她。
且音随着纸扎人向前走去,随着她们的离去,周边的景象突变,身后的密林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极为奢华的府邸。
“请娘子换喜服。”纸扎人木木的道。
且音扫了一眼红艳艳的喜服,不悦道:“你们这群下人是怎么办事的,从哪里找来这等便宜货糊弄主子,让本小姐怎么换!”
说着,她抬手挥落桌案上的瓷瓶。
民间喜事讲究成双成对,而阴间喜事的陈设却都是单件。
瓷瓶落地后却不曾摔碎,在地上滚了几滚——也是纸糊的。
见她发怒,纸扎人忙道:“小姐莫气,我这就去为小姐找一件新的喜服。”
倒是能屈能伸,不过其余的纸扎人似乎是对彼此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上前:“小姐,我来为您盘发。”
且音此番倒是没有为难,她撩起裙角坐落在妆镜前:“快一些,莫要让家主等急了,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
纸扎人们见过的太多了,那些人无一不是被它们吓得四处逃窜,随后惹怒了家主,被他们撕了个粉碎,饱餐一顿。
可眼前这个女人究竟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好似真拿自己当大小姐了。
为且音束发的纸扎人尽职尽责,且音阖着眸子,恕尘绪的灵核到底还没有医治好,她不清楚倘若那边出了什么事情,恕尘绪是否能够应付过来。
毕竟那位家主,可最是喜欢俊美的小郎君了。
她正思量着,忽感脸侧一阵冰冷潮湿的腥气,且音缓缓睁眼,透过那面模糊的铜镜,便瞧见变了脸的纸扎人。
那张纸糊的面容此刻已然龟裂,五官以一种奇异的方式扭曲着,其上还染了斑斑血迹,看上去年头已经久了,否则眼前这纸扎人又如何沉不住气,现在便要一口吞吃了她。
“毛手毛脚的,扯痛本小姐了。”
且音随手抄起桌案上的琉璃盏,狠狠朝着身后纸扎人的脑袋砸去。
纸扎人没料到她会来这么一下,那张纸糊的脑壳瞬间被凿得开了瓢,便是脸上凶恶的表情也一同凝固。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不滚出去?”且音冷眸扫视着一众纸扎人,“若是没有一个会做事的,便现在都滚出去,府里不养闲人。”
这群硬骨头碰上她这样的横主子,一时间无鬼再敢造次。
“我要见家主,家主此刻在何处?”且音道。
彼时,恕尘绪被纸扎人服侍着套好了喜服。
两个纸扎人纷纷赞扬:“这喜服穿在郎君身上可真好看,想来家主……啊是小姐,小姐一定会喜欢的。”
随后又贴心地为他打理着腰间的玉坠子,可谓是认真至极。
如果恕尘绪没有看到它们嘴角流出来的口水的话。
他不在意这些纸扎人如何评价他,松软可口也好,紧实弹牙也罢,且音到底是第一次下凡,他不在身边,也不知她究竟害不害怕。
恕尘绪摩挲着指节上的毛线圈——还在。
且音说只要他扯一下毛线,便会来他身边的。
他当然不信且音这孩子气一般的玩笑话,分明他才是师尊,哪里有弟子保护师尊的。
“仙人说了,办好了重重有赏!”
“此事是我们办的,家主交给了我们,同它们无关。”
“对,它们凭什么同我们一起分赏!”
门外的声音愈发嘈杂,像是几个纸扎人吵了起来。
随后是纸扎人的哀嚎声和撕碎纸张的声音。
恕尘绪蹙了蹙眉头:“外面又在吵什么,吉时还没到吗?”
说着,他便要起身,身后一左一右两个纸扎人忙跟上:“郎君慢些,我们同您一起去。”
雕栏梨花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纸扎人。
听闻这边的动静,纸扎人们纷纷顶着破烂的脸,偏头看向他,恕尘绪像是一块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美味糕点,在他出来的一瞬间,不少纸人都跟着不约而同地舔了舔嘴唇。
它们饿了好些天了,此刻都盼望着这位可口的小郎君惹得家主不悦。
恕尘绪沉着面色后退了一步,关上了门。
阴间喜事有规矩,掌管阴间喜事的鬼怪并不能大肆滥杀,唯有被卷入阴间喜事的人触犯规矩,它们才能吃掉来者,而至今都不曾有人找到活着离开阴间喜事的方法,除去大能破阵毁掉阴间喜事。
可如今这样的方法是不可行的,至少在此刻,对恕尘绪来说是不可行的。
他灵核损耗太过,如若强行开阵,无异于加剧了他大限的时间。
兴许是老天太想考验且音的功法了,请教他们第一次下凡便遇上这种事,阴间喜事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棘手。
“不好啦,不好啦!”
纸扎人跌跌撞撞地撞开了门,那张纸糊的面孔上是此刻因着恐惧而扭曲的五官,阴冷静谧的内室因纸扎人的到来,更增添几分恐惧。
原本且音屋子里的纸人动了旁的心思,想诱哄她犯错,触犯规矩,却不曾想,她是块儿难啃的硬骨头。
经方才纸人的脑袋被她开了瓢,此刻新娘屋里这群纸人可谓是服服帖帖。
纸人进来时,便瞧见这副怪异的场景,为首的纸人没有看她,反倒是且音问:“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发生了什么?”
来报信的纸扎人显然是比它的同类更聪明些,看起来已然开了灵智。
听到且音这般问,纸扎人并没有像其他纸人一般“服从”主人。
它犹豫了一番,而后支支吾吾,却得了且音冰冷的一记眼刀。
“连传话都做不好,府里不会留下你这样的奴才。”且音淡声道。
只要她还是阴间喜事里的新娘子,在不违反规定的情况下,它们口中的这位家主还是要听她的吩咐的。
毕竟阴间喜事的起源,还是同一个纨绔的新娘子有关。
当年那位纨绔的新娘子仗着自己是名门世家的独女,强娶了一个书生夫郎为夫,然那书生夫郎性情刚烈,即便被强行绑上了花轿,按着头拜了堂圆了房,第二日依旧一条白绫了结在了纨绔的正门口。
自此,大族便日渐落寞,纨绔与其母父皆死于非命。
人们都说,是那书生夫郎化作厉鬼来复仇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厉鬼的怨气渐盛,后又因着机缘巧合,怨气逐渐凝成阴间喜事,上吊的郎君并无实体,而是以阴间喜事的形态在凡间作祟。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
听且音这般说,纸扎人忙不迭地求饶。
“是新郎官,新郎官突发恶疾,死了!”
且音猛然起身,她眉头蹙得很紧,吩咐道:“胡说些什么,拉出去把它处理干净。”
院内的纸扎人闻言纷纷上前,一左一右地将那说错话的纸人拖下去,纸张被撕扯碎的声响在院内响起。
仅三两句轻飘飘的话,纸扎人的命运就已然被奠定。
恕尘绪犯病了么,倘若他犯了病,她当是能感应到的,还是说,有纸扎人为了尝一口新郎官,竟不要命的违反了规则,不惜爆体而亡?
“你们几个,随我出去看看。”她随手点了几个纸扎人。
“小姐,在吉时到来之前,是断然不能出这间屋子的。”听闻她要出去,为首的纸扎人无光的,墨点一般的眼睛一亮。
它慌忙低头舔了舔嘴唇,想要遮掩住自己此刻内心的兴奋。
规定是不允许的,倘若且音踏出这间屋子,它们便会毫不犹豫的上前撕碎她。
但规则使然,纸人还要出言提醒她。
且音冷斥道:“怎么,你在跟我谈规矩吗?究竟谁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我竟不知,如今奴才都能做的了主子的主了。”
她这般开口,那群纸扎人才后知后觉。
对啊,她是新娘子,更是这座府邸的主子,即便家主还在,它们也该以新娘子为先,这是家主的命令。
且音没再管这群呆若木鸡,愣在原地思考的纸扎人,她要马上去见恕尘绪。
金线缝珠的凤头履踏在青砖板上,潮湿的阴风亲昵舔舐她的面颊。
院内静悄悄的,红绸半吊在院落中,随着风微微晃动,好似穿着嫁衣的新郎,一切都沉浸在诡异的安静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