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尘绪一时间没有提防,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
五脏六腑似乎燃烧了起来,可身子分明是冰凉的,而且越发冰冷。
眼前的面容逐渐贴近,恕尘绪被她拥着,轻轻抖着身子——他好似快要控制不住了,在且音贴近他时,他想紧紧环住她,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当中,这样,便再也不会难受了。
即便是此时,恕尘绪脑海中仍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
她是且音,并非姽婳,他不该同她有什么的。
可身体的反应不由他控制,恕尘绪闷哼一声,生理上不可控的感觉实在太过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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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团黑烟不敌她,最终被软剑束起,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真人,真人饶命!”
纸扎人的面上破破烂烂,沾染了不少邪祟之气和血痕,此刻已然将其里的稻草露出。
这不伦不类的东西,也不知从哪儿出来为祸人间的。
“我郎君呢?”随着且音的冷声,那把软剑逐渐收紧,皮肉与纸张烧焦的腐臭,随着燃烧的滋啦声与哭嚎声传来。
“郎君,郎君他……”纸扎人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响,显然,是被规则消声了。
也不知这三千年过去,鬼祖究竟是如何办事的,当年在她座下乖巧,如今竟如此行事,难不成她任由手下这群小鬼为祸人间吗。
此刻竟也将恕尘绪牵扯了进去,纵容这群鬼怪连同仙界祸乱人间,如今是为她惹了麻烦,待她再见到明翰悦,定要好生将她教训一番。
软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让鬼怪炙烤的吱哇惨叫。
且音淡然地擦拭着那枚玉佩:“他可有受伤?”
“不曾不曾,”纸人忙不迭地道,“真人,您那郎君好着呢,连根汗毛都没有损,您放心,只要您放了我,我这就叫小郎君出来同您见面。”
且音倏忽蹙眉。
她察觉到了体内灵核的震动,看样子,恕尘绪此刻应当该是犯了病。
可照理说不该如此,他的灵核虽破败,却也被她补了个七七八八,而今只剩下寻海上方,来为恕尘绪重塑灵核,倒不至于犯病如此频繁。
除非是有人蓄意对他做了些什么。
且音缓缓阖上了眼眸,恕尘绪的灵核内有一滴属于她的精血,而今两人的灵气又相融在一起,她能感知到恕尘绪周边的危机,亦能借此分辨出恕尘绪周边的大致处境。
但恕尘绪似乎是在一个逼仄,狭小的地方。
她一时间也不能辨别究竟是何处,可恕尘绪身子的反应却很强烈,他不能没有她的灵气安抚。
好在恕尘绪此刻离她不远。
“同仙界勾连吗,你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且音面上仍是淡然的神情,即便此刻漫不经心的盘问它,也总让人觉得是在淡笑,她生了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模样,但纸人不会天真的认为她真是尊菩萨。
这分明,是位心狠手黑的女罗刹。
纸人有一种预感,倘若它当真能说出一个名字,眼前的女罗刹定然不会放过它。
“真人明鉴,小的当真不知什么仙界啊!”纸人说着,还大胆地欲匍匐上前,扯住且音的裙摆。
在它纸糊的,以怪异弧度弯曲着的指尖碰到那双鞋履时,瞬间被烫得尖叫不止。
足间被鬼怪触碰,且音不悦地蹙眉:“你有几条命够说谎的?”
火光大盛。
且音没有打算要这鬼怪的命,至少目前来说是这样的。
“真人、天女娘娘啊……”它胡乱叫着,却被软剑束缚动弹不得,“仙人每次有吩咐,都不曾露面,从来都是有人同我们传音,仙人究竟是谁,我们也无从得知啊!”
纸人哀嚎连连。
从它嘴里得不到重要讯息,且音干脆释放神识。
她没有再掩藏元婴期的压迫,任由那股压力排山倒海地肆意扑去,纸人的一缕神识浮现在她的面前。
镜像中,的确是有人朝它们分派消息的,根据周身的气场,且音判断出那的确是仙族。
如纸人所说,身份不明,就连她也无从得知。
镜像中的画面毫无征兆的一转,在且音准备抽回神时,恕尘绪那张俊脸浮现在她的面前。
“子献。”她低声道。
她看到恕尘绪面上还带着潮红,任由化作她模样的鬼怪将他抱紧。
感受到且音周身气场的低压,那鬼怪哭求道:“天女娘娘,小的也是收人吩咐,在此等人,本无意招惹,求您放了小的吧。”
“你一个鬼怪,哪里来的术法将大能蛊惑。”且音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枚玉佩。
恕尘绪到底是大乘期的仙尊,照理说,他不会被鬼怪这些低劣的小把戏蛊惑,可方才且音在镜像里看得清楚,恕尘绪分明没有拒绝“她”的拥抱。
“仙人只吩咐我们做事,却不曾教我们术法,”纸人害怕她再如何,不敢对她说谎,“天女娘娘明鉴,小的绝无半句虚言。”
且音沉寂了一息。
纸人的确没有说谎,且音方才用神识探查了它的记忆,这幕后的仙人的确只吩咐它们做事,旁的一概没有。
所以恕尘绪并非被蛊惑,他是在清醒的情况下,拥抱了她吗。
“娘娘,娘娘小的不敢了……”
且音在它因着疼痛而扭曲尖叫之时,蹙着眉峰将那枚幻境中的玉佩丢入了纸人的口中。
霎时,经过她灵气包裹的玉佩瞬间如同烈火入喉,纸人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彻底被烧成了一捧灰烬,随着夜风消散在乱葬岗。
叮。
一粒透白的鬼丹掉落在地,且音俯身捻起,却见干草堆下还埋藏了一小片清透的玉。
正是护心玉碎片。
狂风骤起,灵核像是得到了召唤一般,共鸣轻颤着。
凤头履沾了湿泥,且音行至一棵古树旁,猛然挥下一剑。
密林宛若一副被撕毁的画卷,被剑气毁坏的一角露出端倪来,映入且音眼帘的,是黑漆漆的棺木。
她听到棺木中轻微的抽泣声,里面的人似乎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子献!”
在棺盖被她打开之时,露出恕尘绪那张惨白无血色的俊脸。
他瞪大了眼眸,此刻失神望着空荡的穹宇,呼吸格外的急促。
且音顾不得旁的,扳起他的双肩摇晃着,试图唤醒他:“别怕,我来了,子献,我来了。”
闻到熟悉的香气,恕尘绪眸光总算聚焦了些,他轻启了唇,却没能发出声音来,最终猛地撞入了且音的怀中。
他是有幽闭恐惧症的。
早在先前,在他还不是仙尊之时,且音从人间碰见了这样一只孤魂,分明是一国皇子,下场却异常凄惨,那一刻,且音动了恻隐之心,将人带回了仙界。
按照她现代的记忆来说,恕尘绪的病严重且复杂。
他有严重的幽闭恐惧症,害怕逼仄漆黑的地方。
而渴肤症让他不得不依赖旁,想要同人建立亲密关系,偏偏他清冷的性子又不许。
恕尘绪整个人矛盾而拧巴,他鲜少露出眼下这幅真情实感的模样。
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不怕,没事了,”且音顺着他单薄的脊背,低柔的哄道,“师尊,你瞧,这里有许多萤火,我也在你身边,不要怕。”
“师尊,你瞧今夜的月亮。”
且音轻轻拍着他的背,将指腹顺着恕尘绪的发丝,穿插入他银白发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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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恕尘绪悠悠转醒。
他不会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的景象,这间房子实在陌生,他从不曾来过。
他好像记得,昨夜同且音一同入了阴间喜事,后来便昏昏沉沉记不清了。
阳光透过窗棂撒入一大片,任恕尘绪在如何回想,都没能想起来这究竟是怎么一会事。
“师尊真是叫人好等,”女子清冽含笑的声线传来,“如今已日上三竿,师尊寻常不是寅时便要起来练剑么,怎么到了客栈便惫懒起来了?”
“……昨夜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恕尘绪蹙着眉头,可如今头痛欲裂,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阻止他回想昨日发生之事。
“昨夜啊,”且音拉长了声调,“昨日是你我大婚之日,但师尊不胜酒力,夜里只缠着我,叫我不要走。”
“你简直,简直!”恕尘绪“简直”了许久,都没有简直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他抓起了枕头,狠狠朝着且音掷去。
第28章
且音敛下了神色。
昨夜开棺时, 她不是没有瞧见恕尘绪满是冷汗,带着仓皇的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