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吗,”她微微颔首,面上仍是那副温和的笑意,“那,弟子来帮师尊回忆一番?”
说罢,她凑得眼前人更近了几分,也如愿看到了恕尘绪眸底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
且音扯了扯他的袖口,道:“师尊不打算给我个名分吗?”
恕尘绪没有考虑太多。
眼前人的神情实在是太可怜了,好似被他占了便宜一般,可昨夜之事,吃亏的分明是他,恕尘绪在此事上却没有半分自觉,甚至自责的想着如何对自己的徒弟负责。
给且音名分吗,他能给什么名分?
“如今王家厉鬼一案已结,师尊可想过我们当何时回仙界?”
且音并不打算乘胜追击,她如此问道。
相比将眼前人牢牢攥在掌心,她更喜欢在恕尘绪放松时,紧一紧那根无形的绳索。
她喜欢看恕尘绪无措的模样。
恕尘绪此刻被昨夜的记忆搅得心乱如麻,巴不得她说些什么:“今日。”
“今日启程未免太紧迫,人间远比仙界有趣的多,不妨我们晚几日再回去。”
且音笑着道:“至少我们要先去拜访一下,那位曾经从仙魔大战中存活的仙尊,哪位仙尊,兴许知晓不少有关姽婳仙尊与封心石的消息。”
“二位仙尊,马车套好了。”门外是小妖的声音。
且音闻言起身,顺势握住他的手:“师尊不是也想知晓当年的真相吗?”
心头像是被粗劣的麻绳层层缠绕,将柔软的心头缠的又疼又痒。
恕尘绪沉默了几息,最终没有挣开她的手。
如今两人在众人面前是仙界一对恩爱的妻夫,倘若他冷落了且音,恐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再者,昨夜毕竟是他先对且音行了不轨之事,一切是因他而起,有这样一道事堵在他的心口,如今恕尘绪倒也不好甩开她了。
只是也不知且音是有意还是如何,这辆马车异常逼仄,他的大腿此刻紧紧同且音挨在一起。
属于且音的温度,透过初夏的薄衫传递给他。
“师尊的身上好凉。”偏且音还先发制人的如此道。
恕尘绪有些无措的贴着马车的侧壁,向前挪了一些,试图想借此同她拉开距离。
他无法忽视自己此刻心头的慌乱。
怎会如此呢,他起初对且音,分明只是睹人思人。
多么可笑,他心中惦念着姽婳,如今踏上了探查姽婳玉陨真相的路,可却同自己的徒弟如此,任由徒弟对自己调情,却又无能为力。
他如何对得起对姽婳的心意,这无疑是对姽婳的亵渎。
且音不知晓自己此刻的行为,已然被恕尘绪定义为了调情,她看着埋藏在银白发丝内的耳尖泛了红:“听闻这位紫鸢仙尊,当年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如今却落得这幅光景,实在叫人唏嘘。”
恕尘绪:“她,是很正直的人。”
虽然脾气不好,却很有自己的原则,紫鸢当年也颇得他师尊的赏识。
紫鸢是剑宗的宗主,而在当年她犯下大错后便被剔出了仙籍,若非是当年参加了仙魔大战,有太极天尊说情,恐怕早被人压上了诛仙台。
可如此争执的人,当年又为何会参与对她的围剿。
“能得师尊如此赞扬,我倒也想见一见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且音微微一笑。
被剔出了仙籍,此刻便同凡人无异,仙人失去了灵力,便也剩不下几年的光景了,饶是当年再风光无限,此刻只能如同凡人一般生老病死。
如果她能识趣些,交代出当年的实情,且音便不会插手她在凡间之事,允她用凡人剩下的寿数过活。
“只愿一切顺利。”他道。
恕尘绪并非没有察觉,自他闭关后,仙界便再无人提及姽婳仙尊与三千年前的仙魔大战,似乎被人可以在后背将此事抹去,后辈们从不敢探查当年之事,而这无形中的阻拦,他当年却无心管控与探查。
既然是有人刻意阻拦,那此番又是否能顺利探查出当年真相,且音又会如何看待他对姽婳的情感呢。
然在且音周身的淡香袭来时,恕尘绪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且音究竟是在何时能扰乱他的心思了,这种心绪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实在糟糕,恕尘绪攥紧了袖口,自姽婳玉陨后,他再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同样,他也不该对且音生出如此卑劣心思的,更不该背叛姽婳。
姽婳当年为了封闭他的杂念,曾教会他封闭自己的感官。
只是这样的法术格外磨人,常用在无情道弟子的身上,倘若他对女子生出情意,这道禁制便会予他蚀骨的疼痛,剧烈的痛意会转移人的注意力,叫他无心将心思放在旁人的身上。
恕尘绪缓缓阖眸,运转着体内的冰灵力。
冷冽的寒气被聚拢在一起,凝成一道冰寒的锁链,将他的神境彻底封禁。
在做完这一切后,恕尘绪有些虚脱地斜斜靠在侧壁。
倘若,他并非是心悦且音,这道禁制便永远不会生效,恕尘绪疲累的半阖着眼眸,他不愿承认自己此刻是在逃避,他想依靠这道禁制来证明他对且音的心意。
“你可算是来了!”见马车停下,一只狸花猫口吐人言。
黎妙妙不满地斜了她一眼,而后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姐姐。”琴忌听到黎妙妙的声音,从树上跃了下来。
少年眼眸亮晶晶的,却极力掩藏着见到且音的欣喜。
且音颔首,随后朝着车舆内伸出手来,掌心上便搭上了恕尘绪的手。
琴忌面上的笑意就这般僵在脸上。
黎妙妙此刻已然化成人形,正摇着一把轻罗小扇:“快些快些,猫好说歹说,那人才肯见你们。”
“那人脾气可真是古怪,猫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人。”她连连抱怨着。
且音扬了扬眉头:“你都处理好了?”
她起初只是吩咐黎妙妙看顾着紫鸢,毕竟紫鸢如今虽灵力尽失,但好歹曾经也是仙界大能,倘若察觉到来人,兴许会刻意躲着她们。
可没想到黎妙妙居然前去同紫鸢斡旋,而今紫鸢同意见她们。
黎妙妙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是啊,猫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
恕尘绪被她牵着手,与且音并行,闻言道:“既如此,紫鸢仙尊此刻在何处?”
他们的马车停在了山脚之下,而如今放眼望去却是遍地杂草,一点都不似是有人烟的模样。
黎妙妙指了指远处的破庙:“喏,哪儿就是了。”
且音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同先前她得到的消息一般,紫鸢仙尊被剔出仙籍后,便一直居住在青城山上的破庙里,她原以为破庙只是没有香火,谁曾想,这传闻中的破庙是真的破。
眼前这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实在难以让人同庙宇,和仙人居住的地方联系在一起。
※※※
失去灵力的紫鸢仙尊,此刻已然一副人间老妪的模样,她拄着树枝做拐杖,察觉到来人,睁着半浊的眼眸道:“有话直说。”
且音只审视了她一息,便感受到了寿数殆尽的气息。
“紫鸢仙尊,今日我是专程为着当年大战之事前来的。”且音概括来意。
她对紫鸢的名号有些印象,剑宗的天才宗主,只是天才们的脾气都是一般的怪,她对这些不感兴趣,毕竟,与这些怪脾气的后辈打交道,哪有逗弄她的子献更有趣些。
“猫妖,带着你的朋友们离开。”紫鸢毫不客气地就要赶人。
“何必如此呢,我们也不过是想知晓当年一事的真相,”且音并没有嫌弃这小茅屋简陋的设施,她随意坐在一处,双腿交叠看着眼前人道。
“仙尊遭人迫害后蒙冤,剑宗也受了牵连,偌大的宗门此刻几乎维持不下去。”
且音将一宗门的生死平铺直叙,老妪握着桌沿的瘦手微微一动。
早前她对这个后辈的脾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紫鸢不在乎那些身外之事,否则仙魔大战后她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这点同恕尘绪有一点极为相似。
相比自己的名利,紫鸢更在乎大局,这也是为何,她能在诸多宗门频繁更换宗主之时,保持剑宗宗主的威名屹立不倒。
这兴许也是这么些年来,紫鸢仙尊最关心的。
“照理来说,这些同仙尊没什么关系,毕竟仙尊此刻也算不得仙界的人了,什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皆是虚话,”且音轻叹一声,“我只是感慨,昔日威名赫赫的剑宗,此刻竟沦落到这般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