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他一天比一天沉默,除了必要与人交流,基本就密闭着不说话。
程烬的视线过于有实质,任恔妤低垂下眼帘,看到他手背上好多针孔,忽然觉得很心酸。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声音有点哑,“你怎么这么傻,为了救我命都不要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医生说…说你如果醒不过来就得准备后事了。”
“你还这么年轻……”
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情绪此刻一股脑堆在胸口,四处蹦蹿着找不到发泄口,堵的她难受得要命。
她眼眶红起来,眼泪在里面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掉。
余光里,任恔妤看见他缓慢抬起的手,愣了下赶紧抬头,动作有点大,眼泪啪的掉下来。
她忍了忍,声音还是有止不住的颤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叫医生。”
“没有。”他出声阻止,手慢慢往前,落在她脸上,很轻地揩掉泪渍,“别哭。”
程烬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更忍不住了,偏开脑袋,热泪滚落了好几滴才稍微缓解一点。她说话带着点鼻音,“我欠你的快要还不清了。”
愧疚溢满心口,“你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好不好?你再对我这么好下去,我真的会……”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这么坏,学生时代就对他若即若离,不爽了就分手,现在又无名无分地缠着他,有时候还拿他撒气。
明明……明明不用对她这么好的。
第21章 动摇 以什么名义
程烬深沉而平静地望着她。
她哭得很上脸, 眉头鼻子眼睑都泛着粉。
“还不清就还不清吧。”他缓缓张口。
任恔妤沉浸在难过里,反射弧有点长,好几秒以后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好像说了话, “你说什么?”
程烬凝视着她,眼帘垂下来, “没什么。”
任恔妤也没纠结, 余光扫到搁在柜子上的文件,她才想起来还有正事, 但没有把这些直接给他看, 只是问他:“你答应方梨的事,是不是我不说你就永远不会告诉我?”
程烬淡着脸, 眼睫抬起, 视线落在她脸上。
只是看着,似乎没打算回应。
任恔妤蹙了下眉,“是我问的不清楚吗?”
她迎着他的视线, 不避不躲。
那双眼漆黑如深潭般的眼嵌在眼窝里,眉骨立体凸出, 高挺的直鼻,薄而有型的唇没什么血色。
只是安安静静躺着,也遮掩不住周身透出的矜冷气质。
无论长相身材都是万里挑一, 个人能力又这么强,方梨会喜欢他一点都不让人意外。
任恔妤原本是要好好问问他的,然而看着看着就有点出神,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眼神逐渐炽热。
直到低沉的嗓音重新拉回她的思绪, “这是我的事。”
任恔妤很轻地吸了口气。
她来得很匆忙,没有一点计划,但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 譬如他会不会怪她怨她,又譬如会不会告诉她,他与方梨的实情。
然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来的时候想得太多了,他这样做决定只问自己的人并不会因为她问几句,就全盘托出。
有准备的。
明明潜意识有准备的。
可还是会被这样直白到赶人的话刺到。
“答应她是你的事,为救我不要命也是你的事,那我算什么?”
任恔妤问完就后悔了。
他做了这么多,没有一件是为了别人,哪怕从来没有告诉她,受益人也仍旧是她。况且他都这样了……
任恔妤心里很闷,是炽热夏天里那场雨来之前的闷。
闷得她哪里都难受。
气氛陷入沉静,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任恔妤手搭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揪紧裤子布料,又松开。
短短几个呼吸,她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你想我说什么?”
程烬凝视着她,她睫毛很轻很快地眨动了好几下,有点纠结又有点难堪地说:“我没有一定要你说什么,我只是不想你这么随便的耽误自己……就…你想说什么都行,你们…其实你也不是…我还是觉得……”
任恔妤脑子乱得像毛线团,舌头也像打了结。
她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了。
“算了。”
任恔妤拿过那份文件翻开给他看,“总之……她不是值得的人。”
程烬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到白纸黑字的文件上。
这上面逻辑清晰,只消一看就能明白怎么回事。
看到几番证据证明这场差点杀死任恔妤的网暴始作俑者是方梨的时候,程烬眼神滞了下,随即冷沉下来,有戾气在眼底涌动。
任恔妤看不见的地方,他右手指骨缓缓拧紧,指节泛白。
只是很快,那样汹涌的情绪就被压下去。
那张脸那双眼又恢复了正常,仿佛不曾看过这些。
程烬缓缓看向她,她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扬。这样的目光描摹他已经做了无数遍,在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岁月长河里一遍一遍地烙印。
“她不是,那谁是?”他声音低凉,“你吗?”
任恔妤唇瓣微开,一时说不出话来。
甚至。
她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了。
任恔妤捏着文件一角,好几次想说话都不知道说点什么。
明明说的是方梨,怎么就说到她了。
他还在看她,眼神冷沉沉的,似乎她不给个回答就不会罢休。
任恔妤眼睫颤了颤。
“我…我……”
她感觉有点难堪,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所以…
从前她那样对他,他都记得。
都记得。
“怎么不说了?”
程烬声音低了几分。
面对他的时候,她很少觉得有压迫感。
但现在…
明明只是一句问话而已,她又有种想逃的感觉了。
每次遇到很难解决的问题,她就会想逃。
“我知道——”
任恔妤咬了咬唇,“那段感情里,是我对不起你,招惹你又抛下你,但这不是你选她的理由。我没有想要干涉你选谁,我只是觉得你别这么匆忙,别带有利益性目的的去选择谁,我还是希望你开心。”
程烬看着她,像是没听到一般。
只是安安静静,定定地望着。
“就……如果哪天你真的选择一个喜欢的女生结婚,我也会祝福你的,由衷祝福。”
她想,她这样应该算说得比较清楚了?
那道一直落在她脸上的视线,终于缓缓…缓缓地移走。落在一片虚无缥缈里,也没个聚焦点。
有嘲弄很轻很快地从他眼底划走,像一阵烟似的,看不见了。
任恔妤不知道他怎么了,但似乎…她隐隐感觉到一点很沉很涩的情绪。
程烬没有回应她这一堆话,病房里又陷入了安静,一种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笼罩下来的网般窒塞的气氛,让人很难挣脱。
良久。
还是她先出声,打破了诡异的静谧。
“程烬……?”
程烬缓缓闭上眼,身侧的指骨绷紧,青筋根根凸起。
他很低很低地说:“我累了。”
任恔妤视线落在他垂直浓密的睫毛上,张了张嘴,喉咙像哑了一样说不出话。她把那份文件收了起来,很慢地站了起来。
愧疚、懊悔、不甘。
凌乱地糅杂在一起,堵在她的胸口里。
她真的很糟糕,又把事情弄成这样,又让他不开心了。
最后看了他一眼,任恔妤慢慢地走向门口。
今天借着这份文件,她才有了点勇气有了点不过脑子的冲劲过来,但这一次离开,她应该就没有什么理由再来了吧。
门关上的那一刻,病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眼瞳很黑很黑,像是要吞噬一切。
病房里极度安静,安静到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呼吸很涩很涩。
那只绷紧的右手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像是要攥破皮肉,直达骨血。
那些压抑着、汹涌的、不该被人察觉的黑暗情绪在这个瞬间,在这个场景里像弥漫开的污染,很迅速地淹着他。
淹到他窒息。
过了很久,他费力地咳起来,浑身骨头随着震颤在痛。
但比不上心脏里撕扯着的痛。
不及它万分之一。
她已经在动摇了不是吗?
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再耐心一点。
难道还想……她再从你的世界里抽骨吸髓地消失一次吗?
你等了她这么久,这么久……
程烬艰难地咽了咽嗓子,浑身紧绷得像一张拉到极致的弓。
再用力一点,就能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