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稚闻到底还是个孩子,正是嘴馋的年纪,一听他妈要把自己的零食给眼前这个装可怜的小骗子,浑身写着不乐意。
童弋祯怯生生看了他一眼,立刻摇头:
“谢谢阿姨,不用了,我不爱吃糖的。我要回家了,我怕妈妈和外婆担心。”
赵丽华果然丢给儿子一记刀眼,怎么同样是小孩,差距就这么大呢?她还是从罐子里抓了一把糖果揣进了童弋祯的口袋:
“椰子糖,不甜的。”
赵丽华蹲下将童弋祯的裙摆整理好,又帮她把头上的蝴蝶结扶正,徐稚闻被老妈一个勾手招呼过来。
“就当这小子给你道歉。”
童弋祯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对这位风风火火的阿姨很有好感,随即乖巧点头,手攥住口袋里的糖果沁出一层汗,其实她说谎了。这种椰子糖果和奶奶家的一样,她很喜欢。
“小祯几岁了?”
“六岁。”
“那你是妹妹,以后住在外婆家和阿姨就是邻居了,可以经常来玩。”
赵丽华回头一把捞过儿子:
“我们家稚闻比你大两岁,以后做你哥哥好不好?”
“哥哥好。”
童弋祯点点头。
像个猫儿一样,徐稚闻瞥见她乖巧点头时眼睛里漏出的几分狡黠,并不令人讨厌,却让他双颊发烫,耳根也跟着一起烧起来。
“啧,谁要当你哥哥。”
第4章 惊蛰
“哥,我好渴……”
童弋祯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嗓子像吞了刀片一样疼,浑身乏力。还没等她清醒过来观察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就感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环起,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的嘴唇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
“喝水。”
童弋祯是真的渴极了,一口气喝了半杯温水,才觉得身上缓和了些。
空旷的房间布置很简单,灰色的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几点了?”
她闻到那种熟悉的洗衣液香味,心里的戒备松了下来,想要撑身体坐起来。
“别动,发烧了就不要给别人添乱。”
徐稚闻冷着脸将人按回去:
“晚上八点,童记者还真是心大。”
“你可以叫醒我。”
“我没有这种义务。”徐稚闻揉揉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我只说顺路回市里,没说要当你的司机,还提供叫醒服务。”
他起身顾自坐回电脑桌后劈里啪啦敲起键盘,童弋祯心虚也不再说什么,悄悄打量他的卧室。
很简单的家居布置,枯燥单调的灰白装修,连软装都没什么亮色,还不如地产售楼处的样板房有生活气息。
几年不见,他好像变得更冷淡了,明明从前最是张扬的一个人。
“赵姨还好吗?她的耳朵恢复怎么样?膝盖下雨天还会疼吗?”
童弋祯终是忍不住问。她想说她想家了,却不知道现在自己还有没有那种资格。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你记挂的人,我以为你离开徐家谁都放得下。”徐稚闻没什么表情,语气却锋利的能戳人刀子。
“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当年的事已经成了每个人心里的一道疤,她知道她再也回不去那个家。
“那我该怎么和你说?说恭喜你离开坊镇那个鸡窝,飞去自己的梧桐树了?”
徐稚闻的声音刻意带了几分嘲弄:
“童家不是很有钱吗?就把你养成这样?”
童弋祯面色唰一下变得惨白,被这话刺激得剧烈咳嗽起来。
“别说了。”
听到童家两个字她居然生理性感到反胃。
徐稚闻摘下眼镜,远远看着她。
他心中确实有怨,这些年的辗转反侧里,他想过她多少次,就怨过她多少次。
当年赵丽华所在的纺织厂出了事故,人在医院抢救昏迷不醒。
谁都没想到徐家从小当亲女儿养大的孩子,会在那个时候丢下他们,跟着有钱有势的亲生家人离开。
徐稚闻是怨的,更恨她就这样抛弃他,明明是她先叫自己哥哥,说要永远不分开。
骗子。
徐稚闻的房间没有开灯,电脑屏幕的荧光将他的脸照得惨白:
“我母亲很好,不劳童记者挂心。”
他们两个谁也不敢应,房间里默了好久。
童弋祯从床上坐起来:
“那就好。今天的事多谢你。”
徐稚闻冷笑了一下,眼神很快变得深邃,眸光难辨。
“这是我的名片,专访的事希望你能再考虑一下。如果愿意可以随时联系我……如果你不想再见我,我也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听到她不带感情的语调,徐稚闻的眸子一点点淡下去,桌案下的那只手不自觉攥成拳,隐隐用力到指骨都在发白,却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在重逢的惊愕,失序之后,他们谁也逃不脱往事的碾压,他视之为背叛,她唯恐避之不及,连那句哥哥都说得歪七扭八。
房间的门被童弋祯仔细关上,屋内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死寂。
徐稚闻站在窗边看她出了公寓楼,一点点消失在夜色里。
他一下子泄了气,缓了一阵才起身去厨房将慢煨的砂锅粥关火。看着锅里咕嘟咕嘟的粥泡他才后知后觉懊悔起来。
如果他不说那些刻薄的话,她至少会愿意留下吃一顿饭。
他们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面对面吃过一餐饭了,几年前朝夕相对仿佛做厌的事,如今居然也成了奢侈。
徐稚闻回到卧室,拿起那张名片,将上面的电话存下又删掉、存下又删掉。最后是默着将那串数字存进联络人。
他觉得自己头昏脑胀,有一瞬间怀疑是被她传染了。
浑身变得乏力,关键是意志消沉下去。卸掉所有的怨和念,他才放任自己躺在童弋祯躺过的那片地方。
床单上还留着她身上的皂粉味,和杂着几丝寡淡到快要消失的草木香,腹下渐渐变得灼人。
徐稚闻右手伸去安抚不堪,他将脸彻底埋在枕头里剧烈的吮吸、浓烈的窒息感让他气息紊乱、理智全无,口齿里堪堪磨出几丝残存的意识:
“…弋祯……小祯……”
“她是…妹妹。”
……
对于工作繁重的成年人来说,偶尔的生病意味着打乱所有规划好的工作节奏。截稿日期不等人,为了追回进度,童弋祯已经连续三天在报社加班。
“小童,还不回去啊。”夜班编辑拿着热好的便当路过时,悄悄往她桌上放了一颗橘子。
“补充补充维C,稿子固然要交的,但干咱这行,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得能熬。”
童弋祯露出一个笑容做回应,等她终于写完稿件传送到主编邮箱的时已经快十点。她终于松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工学椅上,看着巨大落地窗外璀璨的都市夜景,心里只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惆怅,这个点外卖送来至少要半个小时,。
临港区是宁城核心的都市CBD,这里的写字楼鳞次栉比,灯火能燃到半夜不熄,在凌晨末班地铁开走之前,只要你在临港进站,永远找不到地铁座位,那是一场硬仗,她不打无准备之仗。
手指滑动,熟练将外卖软件的膨胀红包转发给微信小号,却发现联系人那里多了个红点。
她点开一看,简单而直白的微信昵称“XZW”,头像是一片带着浮冰的碧蓝海面,验证消息那里也只填了自己的名字。
这很徐稚闻,童弋祯心里咯噔一下,赶快通过验证消息。
【我是徐稚闻】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XZW,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童弋祯盯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会,对面一直没有发来消息。她心里便忐忑起来,今晚她写稿件太沉浸,完全没注意微信消息,一般的工作消息都有邮件提示。
【我是童弋祯】
她敲字太快,等到消息发出去,才觉得这么回复显得她太呆了,明明这次久别重逢的遭遇并不算舒适。
原本她以为徐稚闻是不会同意访谈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改变了注意。
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烦躁地抓了几把头发,总之撤回显得太刻意,还是公事公办比较好。
【抱歉啊,晚上赶稿没能及时看消息】
等了一会,消息栏依旧是一潭死水。
童弋祯心脏莫名跳得很快,她好像是昏了头,见他这么久没回复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的是,徐稚闻至少是放下两人之间的龃龉才愿意加她,但为什么又掉着她?是故意报复她?没错,这人从小就记仇。
下一瞬,她又觉得是自己太小心眼了,成年人和孩子的心性到底是不一样的。
纠结了半天,她还是忍不住又发了一条消息。
【哥,你吃饭了吗?[跳跳]】
“徐老师你手机一直在响,好像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