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灵魂,那她也是人。
阮蔚缓缓地扯下了一人一魂之间最后的遮羞布,她也亲眼见证着面前祭司唇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高,看上去十分诡异。
终于。
祭司开口了,“我们还是太像了。”
“嗯,毕竟是共脑啊。”阮蔚随手提剑,微笑着接话。
“好可惜。”
祭司又叹了口气,“我以为你会下意识的避开这个想法,毕竟我是你的前世,就算是鬼魂,在你的视角里也应该是只好鬼魂吧?”
阮蔚当真低头沉思,“唔……也许是吧?”
片刻后,她认真发问:
“不过,你真的觉得我们是个好人吗,换句话说,我们能够成为一只好鬼?”
祭司,“……”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下次不许再问了。
她摇头轻叹:
“那确实是不能够的。”
阮蔚微笑,“这不就得了。”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两抹一模一样的不明意义的浅笑,看上去真是一模一样的让人心凉啊。
“六道说的没错,”
祭司很平静的、又带上了几分凉意的看向了阮蔚,“它说,一山不容二虎,一个世道也不该存在两个独立的灵魂。它劝过我离你远点,我没听,因为我知道——”
祭司艳色的唇分外惑人。
“你的身体才是最适合让我夺舍的身体。”
阮蔚挽了个剑花,她摆出起手式,干脆利落的点头,“想要就来抢,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不乐意放狠话。”
她的眉眼姝色绝绝,薄唇轻吐:
“抢到手里的才算本事。”
她的神色倒是很冷淡,而祭司闻言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
说到底。
祭司和阮蔚的视角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祭司所拥有的是每一世失败后往复的记忆,是她费尽心血想要自救的全部过程,她明知阮蔚也是自己,但她们灵魂中所拥有的记忆就是不同的。
没有记忆,就不能谈情感。
祭司不觉得这一世的阮蔚是自己。
阮蔚也并没有把祭司归纳到自己人的范畴之中。
她们从一个躯体中诞生,却都十分默契的提防着对方。
阮蔚十分的清楚着一点:
祭司或许不会对阮蔚这一世的灵魂下狠手,但她也自然而然的会想要回到自己真正的身体里去。
而知道前世辛苦的阮蔚也很接受良好,反正都是自己为自己做的,她会体谅祭司的不易,却当然不会无私的将身体让出去。
她们都知道。
带着记忆坚守至今的自己和缺少记忆的自己,本来就不该存在于同一处空间之中。
灵魂的契合有两方,身体却只有一个。
1.0版本的阮蔚做了那么多自救的事情,她凭什么不能要回自己的身体呢。
2.0版本的阮蔚没有记忆,却也一直坚定的按照1.0的计划进行着,她又凭什么要让出自己的身体呢。
阮蔚一直都很清楚,轮回重生不可能只有好处。
那样就太轻松了。
事实就像她自己曾说过的那样:
死就是死了,重来的一世、转世的未来,都不再是这一世的灵魂。
因为祭司想要由自己来完成一切的步骤,她让六道帮助她实现了灵魂的永生,那么她就已经被定格在过去了。
可凡事都是有代价的。
正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不再受限于天命,阮蔚就必须拥有变化。
这种变化,便是祭司灵魂的脱出。
尽管她们的初心都是为了自救、救济苍生、彻底的改变修真界即将湮灭的命运,但在这一段布满了天命设置好的血色荆棘的道路之上,总是需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她们拥有不同的记忆,她们也拥有小部分相同的记忆,她们可以是某一个时间段的对方。
但是——
阮蔚可以是祭司,祭司却不能再成为阮蔚了。
天道也在有意无意的提醒着她:
世间是公平的,得到了多少就会有多少失去。
阮蔚一直在思考,在得到了重来一世的机会之后,她究竟要失去什么呢。
现在阮蔚终于明白了。
她先失去的,应该是‘自己’。
第350章 十年读史十年疯,一年宗教万骨枯
随着一人一魂的问答式对话。
剑拔弩张的气氛逐渐弥漫开来,整个房间里仿佛弥漫着一层无形的压力,让人感到窒息和不安。
原本平静的空气开始变得凝重起来,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一样,双方仿佛随时可能爆发一场激烈的冲突。
阮蔚的警惕心也在当下提到了最高。
她梗着一股气,就那样冷静的看着面前的祭司。
祭司微微一下,“你现在,不怕鬼了?”
说话间,她的脖子骤然向下一坠,紧接着她又用两手把脑袋按了回去,这是活人没法摆出来的姿势。
猩红的唇,雪白的脸,乌黑的长发。
这一切都是阮蔚年幼时最恐惧的事物,孩童时期的恐惧总是会印在成年后的每一次噩梦里。
阮蔚却还是紧紧的盯着她,哪怕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
她手中的剑也从未有过一刻的颤动。
修剑十余载,为的便是此时不退。
阮蔚,“怎么会。”
她细语呢喃,“我怕鬼,我也怕你。”
祭司没想到阮蔚会承认的那么干脆,她出神了一会,像是感同身受了那种恐惧。
在最开始,祭司并不是很能适应自己的‘新样貌’。
从小到大都生得天仙般的人儿,也是头一次开始害怕起了一切会反射的物体。
祭司不喜欢看见自己的‘鬼样’。
阮蔚还是那副表情,她静静的看着从前的自己,“我很害怕你。”
怕的是鬼,还是过去的自己,又或者是过去那些痛苦的记忆。
阮蔚也说不太清。
她只是安静的凝视着祭司,“你知道我在大学学的是什么专业吗?”
“宗教学。”阮蔚自问自答。
祭司一怔,“啥?”
听不懂思密达。
阮蔚满脸的痛苦和复杂交织,她颤巍巍的开口:“官方说明,一门通过对宗教现象、宗教起源、演化、性质、规律、作用的客观研究,揭示人类社会文化发展规律的伟大学科。”
她顿了顿,照顾了一下祭司被绕晕的头脑。
随后,阮蔚又换上了一副极其愤慨的语气:“我方说明,这他娘的就是一门学了根本不能改变我怕鬼的事实反而还让我对志怪鬼物的来龙去脉和未来发展都更加了解了的奇怪学科!!!”
从崩溃的语气之中,不难听出阮蔚当初的癫疯程度。
读了宗教学的人就知道什么叫:
十年读史十年疯,一年宗教万骨枯。
祭司哑了片刻,才缓缓地说:“你在那个叫现世的地方学到了很多。”
阮蔚,“是挺多的,现世最擅长的便是教人如何内敛的发疯,用以拯救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精神。”
现代人的精神状态都挺复杂的。
阮蔚回到修真界之后,只觉得大家的内心都好单纯好善良好可爱哦。
祭司若有所思,“或许我应该去那试试?”
她的精神状态挺一般的,说不定去了之后能好转点呢。
“我建议不要。”阮蔚果断摇头。
祭司,“哦?为什么?”
阮蔚坦诚,“如果你用这副样子去现世,那你就会是文盲,在他们那儿,没有学历会过的很辛苦。你还没有身份证,或许会被当作间谍抓起来审讯,啧啧,惨啊!”
祭司,“……”
她黑沉沉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无语,“你似乎很想看见自己被抓起来?”
“不。”阮蔚摇头,“你长得跟我一模一样,被抓了我不会去警察局捞你的,我嫌丢人。”
“……”
祭司将牙齿咬的切切作响,“我看你是真不怕鬼了!”
她五指成爪,作势要上前掐阮蔚。
阮蔚,“我害怕啊,但我不能一直都怕。”
阮蔚在校期间,研究了无数本有关于志怪鬼物的书籍,新书旧书偏书古书,她统统都看过。
为的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从来都不是逃避的性子。
事情发生了就要去解决,灵魂脱离了就要想办法。
祭司听不太懂,但她听懂了阮蔚话语之外的意思,“懂了,你想抛掉过去,包括我。”
但,怎么可能呢。
那样沉重的、复杂交织着的过去,怎么能够轻易地就被抛下呢?
祭司做不到,她觉得阮蔚也做不到。
祭司的唇角还是微微向上扬着,她看着阮蔚,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不。”阮蔚摇头。
阮蔚说,“我知道你能夺舍,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不信任你,因为你盯上的就是我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