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衿当初身份暴露掀起的轩然大波。
归根结底,还是不够强。
当然。
也是时机不对。
那时候仗还没真打起来,人们的心中没有明确的形成一个叫做一切以战时为优先的原则概念。
郁泂这次算是捡便宜啦。
郁泂搀着浮禾,直接绕过一干人等来到了池衿的面前,他亮出一口白牙:“池衿,我把义母带回来啦!”
“……”
池衿这时没有太多反应了,他的耳朵明明听进去话了,却好似花了许多时间才处理完信息。
半晌,池衿很低的嗯了一声。
从阮蔚落入归墟的那一刻起,池衿仿佛也跟着落了进去。
他的魂丢啦。
心口的平安符再如何滚烫,也吸引不了池衿的一点儿注意了。
他呆愣愣,倒是还没忘了杀魔的基本指令,于是,池衿一边手撕着敌人,一边回望着爱人。
好血腥。
又好可怜。
池衿的大脑很混沌。
……不是说好了要让他娘来动手吗,不是说定了要按照计划行事吗,那么为什么,为什么在刚才……在触及阮蔚下坠前望向自己那蕴藏着无限柔情的眼睛时,自己居然突兀的在想要怎么才能阻止她。
天。
池衿不敢相信。
自己居然会想要阻止阮蔚,阻止一旦决定了就绝不更改的阮蔚,他疯了吗。
师姐还想要做些什么呢。
应该会按照计划来的吧,在耗尽郁群青魔息之后,将浮禾带到郁群青面前,将最后一击交给浮禾。
池衿攥紧了手中的换位符。
符箓的另一张,已经被郁泂悄然贴在了浮禾身上。
郁泂很听话。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要在换位符生效的刹那,将浮禾安全的护送到蓬莱仙宗人的身边并牢牢控制住她,发生任何事都不能回头,无论浮禾说什么都不能停下。
郁泂多次完美执行了池衿的指令,他相信自己这一次也可以。
池衿信任郁泂。
如果灵族的计划能够如期进行,那么,他的计划也就会完美成功啊。
要成功啊。
池衿在心中祈祷着,祈祷着计划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变化,祈祷着不要节外生枝。
死他一个人就够了啊。
身为母亲,浮禾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池衿的不对劲。
她面容哀戚,唇也动了动。
浮禾想要将阮蔚的赴死之心同池衿说,可是……
可是池衿知道之后会如何做,有眼睛有心的人都看得出想得到。浮禾自己愿意为了池衿死,因为她是母亲,不能看着池衿为了阮蔚送死,也因为她是母亲。
浮禾自认。
她真的很自私。
但浮禾要怎么才能学会不自私呢,这世上她拥有的东西本就很少,浮禾只有一把师傅死前送的琴,一个她拼死生下的孩子。
浮禾只有这些,她慷慨不来。
这世上也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才能愿意大方的放孩子离开,这有悖一个母亲的天性。
可是……
从浮禾回到池衿身边开始,池衿的眼睛就没有在她身上停留两秒以上过,他的眼睛紧盯着那片黑沉沉的水域。
一方面在天人交战、思绪疯狂拉扯的同时,另一方面——
浮禾还有些心酸。
但她也知道,这不能怪池衿冷淡。
说实话。
浮禾养育池衿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还是最不容易留下记忆的幼崽时期。没有时间培养的母子之情,池衿这么一个和谁都说不上三句话(除了师姐)的性子,如今这样,他真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避免母子之间的生疏。
说起来,池衿和蓬莱仙宗众人相处的时间早已超过了和浮禾相处的时间。
他还愿意为了浮禾而死。
这其实是一件很不容易、很难说服自己的事情。
但池衿赤诚,他愿意。
血脉相连,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值得厌恶的,池衿感恩浮禾愿意生下自己,她将他带到了这个世上,间接予他一场黄粱美梦,他是很懂得知恩图报的人。
一命还一命。
这是自己应该做的。
“……”
在刚才,在阮蔚对自己说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时,浮禾差不多就猜到了阮蔚想要做些什么、以及是什么促使阮蔚这么做的,还能是什么呢,只能是池衿。
浮禾对阮蔚很愧疚。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拖累了他们,是她的错。
浮禾想了又想,最后,她浅棕色的眼眸忽闪忽闪,而后又变得无比坚定,她张开口,呼唤着他的小名:“衿儿。”
池衿回头,顺便还折断了对战魔修的一只手。
“娘?”
他挑眉询问。
浮禾对上池衿的脸,竟然恍惚了一瞬。
池衿的眼睛颜色不太浓,或许可以说是很浅,将他一张脸看全,便会觉得池衿生的太夺目太锐利了,若只看一双眼睛,只会觉得很柔情,望着你时,便像是要将满心的情潮都讲给你听。
初见郁群青,他眼里的算计还没有那么深,便也有一双这样的眼睛。
浮禾很喜欢柔情的眼睛。
她喜欢温柔的人。
郁群青演的不好,也演的不长久,他没什么耐心,这是浮禾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实。
池衿:“娘?”
见浮禾发呆,他又叫了一声,浮禾一下就回神了。
浮禾啊了一声,大脑里乱七八糟的飘过了很多东西,思绪轻飘飘的,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记不清。
罢了。
她忽然想着。
明明自己也有着这样的打算。
凭什么又要用为了他好的借口去阻止他的打算呢。
浮禾十分认真的盯着池衿,快速的说:“衿儿,不管你要用什么办法来救娘,不要这么做,一会儿如果计划顺利,你什么都不要做!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的。”
浮禾的语言组织能力一般,一着急,就更加的语无伦次。
池衿呆住。
“娘你怎么……”
“你师姐她好像有些不对劲,具体的我不清楚,但娘觉得……”
听到这两个字,池衿的反应大的吓人。
他一下就扑到了浮禾身边,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瞳也跟着震颤:“娘、娘?师姐怎么不对劲?”
“衿儿……”
浮禾停顿,一对上池衿那几乎快要碎了的视线,她就觉得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莫名残忍,像是一片片薄刃在凌迟着面前已经脸色惨白的孩子。
最后的推测无比艰难的从浮禾口中说出:
“她好像、不想活了。”
第850章 第二次死亡
不想活了?
池衿有些听不懂浮禾在说些什么。
什么叫做不想活了,这四个字怎么可能会和阮蔚沾上关系呢,怎么可能呢……历尽千世折磨仍然不改初心的师姐不可能会这样想啊……
这是绝不可能的!
可为什么。
一股从心中升起的寒凉莫名席卷了池衿的思绪。
他遍体生寒,冷而发麻,仿佛舌头也不听使唤,已经被麻痹到无法组织好语言了,于是池衿只能狼狈的抓住浮禾的衣袖,抬眼去问:“……这是什么意思?师姐、师姐和您说了什么?”
浮禾对上他似乎已经有了预想却还想求一个意料之外的眼睛。
心下一时不忍,不知是否还要继续再说下去。
作为一个母亲,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要让浮禾一遍遍重复阮蔚对池衿的爱有多英勇吗,这样的话说出口,除了将池衿赴死的决心再一次加固还能有什么作用吗。
她真的做好准备要失去唯一的孩子了吗。
浮禾的性格底色就是犹豫。
她的思绪也混乱,眼眶也发酸,她也在想着不该想的人,做着不该做的事。
说来说去,浮禾也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
母子俩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心里都念着,嘴上的话都混乱,也很稀奇,他们竟都有一颗愿意为了爱人去死的心。
浮禾看着池衿苍白的脸,忍不住想问上苍。
老天爷。
为何天生地养,也能养出这么两个大情种。
为何身无长物,竟也能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奉上。
都是不曾在幸福美满家庭中长成的孩子,什么都不曾拥有的孩子,为什么会更舍得奉献呢。
片刻。
浮禾的嘴唇颤抖着,她重复着阮蔚对自己说的话:“她说,由她而起,自她终结。”
“她说……她逃不过。”
谁能不爱上这样一个少女。
她将为爱人赴死的决心,说成了一个被注定的命运。
除了开脱,还是开解。
这要叫人如何释怀呢,这怎么能让人不爱她。
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