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赫……他……”
谈蕙雅倾身靠在她面前,听懂她想问的,瞥了眼身侧的沈栋梁,才慢慢道。
“放心吧,小赫他没事,就在隔壁病房。”
她焦急问:“枝枝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以枝根本没有多余再回答的力气。
攥紧她衣摆的指尖渐渐垂下,像是终于安定下来,周身神经松懈,再次沉睡了过去。
谈蕙雅替她卷了卷被角,没忍住哽咽了下。
“我们这么骗枝枝,她醒来肯定会怪我们的。”
沈栋梁倒吸口气,“不会的。”
她只会怪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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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以枝再次醒来是五个小时之后。
这一次醒来的情况比刚才好了许多。
四肢力气恢复了点,干涸的嘴唇也在睡觉期间被谈蕙雅无间断润过后,清润不少。
只是右手手腕隐约不断有虫啃咬着一般,噬骨的疼。
她咬牙抬了抬右手,早已不见往日完好的模样,被石膏固定包裹着,只有指尖能小幅度地动弹。
一旁的谈蕙雅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对于一直惯用右手创作的画家,这副场景无异于从天坛跌落谷底。
沈以枝始终盯着石膏,隔了许久才极缓地眨了下眼,怔然道。
“妈咪,我右手是不是废了?”
谈蕙雅紧紧握着她的左手,无力地唤了声:“枝枝。”
所有的话都藏在了不言中。
往常十分擅长疏导人心的谈蕙雅,竟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的女儿是绝对的,百年难遇的天才画家,虽然早已有了一番成就,但一直在努力寻求自己对绘画的见解,深造。
而现在,全都没了。
引以为傲的天赋成了硬邦邦的石膏。
成了只能被遗弃角落任由它生斑的花瓶。
谈蕙雅温声道:“枝枝,医生说等拆了石膏,好好复健还是有恢复的可能的。”
熟悉的话术再一次席卷而来。
疾驰的摩托,骨节咔擦断裂的声音,如破旧的碎片在眼前一闪而过。
仅此一秒,却痛彻心扉。
沈以枝闭了闭眼,沉默许久,才开口:“没用了,都没用了。”
她现在手腕什么情况,只有她自己清楚。
刺骨,剜心的痛。
锋利的玻璃割伤了她的神经。
新伤,旧伤叠在一起,不是残就是废。
沈以枝沉沉吐了口气,心底堵得慌,现在她只想见一个人。
“妈咪,我想去找裴宴赫。”
谈蕙雅忽地避开她目光,含糊不清道:“小赫现在估计还没醒,你再休息会儿,等身体康复妈咪再带你去找他。”
“妈咪!”
沈以枝像是察觉到什么,反握住谈蕙雅的手,出口的音调藏不住的发颤。
“妈咪,裴宴赫他是不是情况不太好?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谈蕙雅鼻腔发酸,轻轻拍着她的背。
胸口像是被塞了块棉花,沉甸甸的,压着沈以枝喘不过气。
她大口大口呼吸着,眼眶再也克制不住地泛红。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当时那种情况怎么可能会没事!”
“当时那么危险他为什么要自己去挡……他平时那么聪明,为什么会干这种蠢事……”
她痛恨着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好几下,重重的,恨不得砸出个洞来,借此换他一命。
“都怪我!”
“都是因为我!”
谈蕙雅见不得这副场景,拦下她自毁的行为。
沈以枝通红着眼,望着谈蕙雅,可怜又无助地说:“妈咪,你带我去找裴宴赫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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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沈以枝的情况,裴宴赫确实要严重很多。
当时布加迪几乎是用整个车身截停了急速行驶的货车。
前半截几乎被压在轮胎下,车身凹陷,地面仿佛都塌出裂缝,距离如果再往前半寸,主驾驶也难逃一劫。
猛烈的冲击,加上快到惊人的车速,安全气囊压根儿保护不了他什么。
当时被警员救出时,裴宴赫身上到处都是汗水混杂着刺目的血渍,五官也变得模糊,连心跳声都几不可闻。
经过急诊抢救二十四小时也才堪堪半只脚踩上生的边缘。
身上多处骨折,肋骨断裂,皮肉擦伤,到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
一直陷入昏迷,不见醒来的迹象。
听到这些情况,沈以枝身子都快站不稳了,好在有谈蕙雅扶着,勉强撑着一点点往重症监护室走。
转弯,走廊尽头,重症监护室门口蹲着抹略显落魄的身影。
沈以枝抿唇,停下脚步,“妈咪,我自己走过去吧。”
谈蕙雅有些不放心,“不需要妈咪帮忙吗?”
沈以枝颔首道:“没事,我伤得最重的也只是手而已,不要紧。”
得她这句话,谈蕙雅便也没强留,估摸着她应该单独有话想跟裴庆年说,主动让出空间。
待谈蕙雅走后,沈以枝一点点极其缓慢地穿过长条走廊。
头顶冷白的灯光都显得寂寥。
裴庆年察觉到身侧动静,侧头,扶着墙站起身来,哑着声,弯唇:“枝枝。”
沈以枝站在他跟前,哽咽了一下,鼻子控制不住的发酸。
“裴叔叔,对不起。”
“是我……没照顾好裴宴赫。”
第91章
裴庆年眼眶下泛起青黑,往常雷厉风行的人,此刻发丝凌乱,唇边隐约长起细细密密的胡茬。
周身还裹挟着秋夜的凉风。
像是急匆匆赶过来,一直未来得及休息,尽显倦态,狼狈。
听见沈以枝说出道歉的话,他疲惫的眉眼弯了弯,轻揉下她头。
“枝枝,不是你的问题,别自责。”
这话一出,沈以枝反而更想哭,又怕触及裴叔叔的伤口,脑袋往下低了低,努力不让情绪外露。
裴庆年目光自然落在她被包裹着的手腕,温声道:“听你爸说你手受伤了,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有没有受什么伤?”
沈以枝瓮声瓮气地答:“没有的,只有手。”
当时车撞上树干,玻璃被生生冲碎,出于本能她下意识用手护住头部。
受伤最重的也只有手,其余的地方都是轻微的擦伤。
“是裴宴赫用自己换了我。”她望着冷灰色的地砖,似乎有眼泪直直砸了下去,视线也变得模糊。
裴庆年不擅长安慰人,兀自问道:“想不想进去看他?”
沈以枝抬头,犹豫道:“他现在的情况可以吗?”
裴庆年说:“可以,但他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监护室里一天只能进去一位。”
一天只能进去一位。
那说明他一直蹲在门口,从未进去过。
是在害怕些什么?还是父子俩仍在闹矛盾?
沈以枝一下变得踟蹰起来,“裴叔叔,要不还是你去看看他吧。”
“比起我,他应该更想见到你。”裴庆年朝她投去抚慰地笑,“去吧,裴叔叔在外面等你。”
他话语坚定,不容拒绝。
沈以枝只好顺从,走进重症监护室。
感应门一开一合。
重症监护室里的消毒水混杂药水的味道似乎更重了。
生硬的“滴答”像是转动的秒针,有节奏的回荡在房间每个领地。
正中央摆着张不大不小的病床,床头一堆医疗机械像是堵墙,围得密不透风。
沈以枝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近,才看清床头的人。
男人静静地躺着,额角粘着块隐隐渗出血的纱布,身上插满着各种管子,本就白的皮肤更是透出死一般的白。
他安静地有些过分,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唯有检测仪跳动的符号证明他还活着。
沈以枝呆呆地在床侧陪护椅坐下,左手不自主地攥住白色被单,尽力克制着不去颤抖。
目光死死落在他身上。
她手脚逐渐麻木,胸腔闷得险些喘不过气,眼角像是有湿润淌下来。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再也克制不住的泪水,如决堤的坝。
她将头轻轻埋在他身上,低低地,极为压抑的哭泣声传来。
而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始终一动不动,就这么阖着眼,对她的哭声充耳未闻般,静得过分。
隔了一会儿,沈以枝像是缓过劲来,抬起湿润的眼眸望着他,发泄般骂道。
“傻子。”
“……”
“裴山山,你个大傻子!”
“……”
“以后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回应她的只有机械的“滴答”心跳检测音。
沈以枝咬着下唇,仿佛下一秒就要咬出血来,带着哭腔像是自言自语般威胁道。
“裴山山,等你醒来,我就要跟你绝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