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枝松了口气：“那裴宴赫他什么时候会有意识？”
“这得看个人情况。”吴医生说：“不过，这还是裴总第一次催眠成功，想来需要些时间。”
“你多陪陪他吧。我在外面等着，有事可以叫我。”
沈以枝应了声“好”，待吴医生离去，休息室里就剩下他们二人。
沈以枝往前挪了挪，回握住他的手，低声唤了句：“裴宴赫。”
黑寂的世界迎来第一缕阳光。裴宴赫垂眼，目光迷离且不聚焦地看着她。
他的视线被蒙了层水雾，影影绰绰，只能看清她模糊的轮廓。
饶是如此，他也第一眼认出了她来。
“沈以枝。”
“我在。”沈以枝附身凑上前，温声回应。
他嗓音沙哑得不像话，开口的语气显得又苦又涩，“抱抱我，好不好？”
心头没由来被针扎了般，涌上满腔的酸痛。
沈以枝哽咽了下，毫不犹豫地环腰抱住了他，脑袋倚在他结实的胸膛，剧烈地抨击声清晰有力地砸进耳畔。
她没有开口说话，安静地陪着他。
她知道，她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等他开口。
“我见到她了。”裴宴赫手捏着她的指关节，像是恢复了点意识。
沈以枝眨了下眼，道：“然后呢。”
裴宴赫脸上情绪淡淡，不见起伏，“她说，她不怪我。”
“让我向前看，让我不要停在原地。”
顿了下，他闭了闭眼，脑中闪过寂寥漆黑的雨夜，缓缓道：“然后，我就回来了。”
“我又一次，把她一个人留在了那里。”
他的语气很平和，平和到有些诡异。
沈以枝听出他话里近乎麻木的痛恨，他在痛恨他自己。
“没有的，裴山山。”沈以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温姨她在另一个世界会一直陪着我们的。”
裴宴赫固执问：“是吗？”
沈以枝从他怀里仰起头，笃定道：“当然是，温姨会化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着我们。”
裴宴赫不再说话，沉默着，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沈以枝很少见到裴宴赫这副模样，车祸那次临近死亡边缘的时候没见过，小时候温姨去世的时候没见过。
以往的每一个场合，他都给人从容，寡言，不形于色的印象，让世人感慨“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就该是这样”。
以至于，让大家渐渐忘了他也是一个人，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正常人。
过了好一会儿，裴宴赫再度哑声开口：“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沈以枝没问，果断应下：“好。”
这一天，裴宴赫都处于情绪低落的状态。
也许他早就能够分清现实与虚构，只是他没做好准备。
没做好面对残忍现实的准备。
他需要时间去接受。
而沈以枝能做的就是一直静静陪在他身边。
吃饭时，她偶尔说一两句，他时不时“嗯”一声，来证明他在听。
夜深人静时，他变得格外黏人，抱着她，一点点埋在她颈窝间，不留一点缝隙。
沈以枝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儿。
一个脆弱又易碎的小孩儿。
-
隔日。
阴云密布，不见晴日。
出门前，沈以枝犹豫问：“今天要去哪儿？很重要吗？”
“要不，我们改天？”
裴宴赫抬眸，望了眼阴沉沉的天，随即，为她拉开一侧车门，手挡在门顶边。
“不用，上车吧。”
沈以枝被隔绝在车与他之间，见他态度坚定，也没再多说，顺势上了车。
等裴宴赫在后座另一侧坐下。
今天是司机开的车。
车驶动。
沈以枝这才想起又问了一遍：“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从答应陪他到坐上车，她都还不知道这趟行程的目的地是何处。
裴宴赫下意识去牵她手，感受到正常人的温度，才缓下点神，“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一路上，沈以枝都无心去关注此行的目的地。
而是百无聊赖地跟裴宴赫扯东扯西，能从小时候大院里的黄狗扯到新闻里随意听到的都市八卦。
裴宴赫则是默默听着。
直到四周变得寂寥，空阔。
车停下。
沈以枝下车，才发觉，“是墓园？”
裴宴赫接过司机递上来的花束，空着的那只手自然牵着她往里走。
“虽然昨天才见过，但我觉得她应该想我了。”
他的昨天，是指昨天催眠里的梦境。
沈以枝了然，木讷地点点头。
一望无际的石阶，石面偶有长着青苔，空气中混杂着潮湿泥土的味道。
冷灰色墓碑前，一行字凹陷下去，深深刻着“温絮之墓”。
裴宴赫弯腰，将手中的白玫瑰放在了墓前。
这块陵园时常有工作人员打扫，石面干净，墓旁杂草都近乎无。
“白玫瑰，你应该会喜欢。”裴宴赫直起身，凝望着墓碑上贴着的那张照片。
温絮长相其实偏明艳，但从小在书香世家长大，温婉娴静的气质便掩盖住了极具冲击力的长相。
不过很明显，裴宴赫的长相却是极其像她。
他透过照片，注视着她的眼睛。
梦境里她还是活的，可现在她却变成了一张照片。
凉风习习，刮在脸颊的风像是利刃。
他不善言辞，气氛也一直静着。
沈以枝耐不住，终是开口：“温姨，我是枝枝，好久不见。”
“这么久没见，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我？”
她语气俏皮，明明对着张没有生命的照片，却像是隔空在与她对话，生动活泼。
裴宴赫侧头，望着她的眸子里平静无波，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31章
“其实我还有挺多话想跟温姨说的，但是温姨你知道的，真讲起来，一天一夜都不够我说的。”
说到这，沈以枝笑了笑，“那我就挑个最重要的跟你说。”
“小时候总听你跟妈咪讨论娃娃亲的事，现在你可以放心啦。”
她微微停顿，侧头看向身侧的裴宴赫：“因为，我跟裴山山在一起啦。”
裴宴赫喉结轻轻滚动。
沈以枝温声问：“你有什么想跟温姨说的吗？”
沉默了会儿，裴宴赫再次牵起她的手，低声道：“没有，走吧。”
啊？
没有吗？
沈以枝不敢多问，乖乖跟着他走了，只是一步三回头，不舍地看了又看。
上车后，裴宴赫隔着潮湿雨渍的车窗，定定望着某一处，像是没有焦点。
但仔细辨别，便知道那是温絮墓碑的方向。
这一次，他真的要向前走了。
前路坦途，山高水长。
希望你，能为我而感到高兴。
-
接下来几天，裴宴赫情绪一点点回归正轨。
不再低迷，说话也变回以前欠嗖嗖的模样。
沈以枝知道，他在尝试着走出来。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在与自己和解，在沼泽里拼命地自救。
而她能够做的，就是陪在他身边，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让他安心。
所以一连几日，沈以枝从展厅忙完出来，都能在门口望见那辆华奢的劳斯莱斯。
她拉开车门，利落坐到他身侧，凑上前，“裴山山，明天就是冬至了，你打算怎么过？”
裴宴赫合起手中的文件，望向她：“和你一起过。”
沈以枝摆摆手，“哎呀，我不是问你和谁一起过，我是问你，怎么过？”
她问的形式，他回答的却是人。
裴宴赫淡然道：“没想好。”
坦荡地讲，如果不是她说明天是冬至，他根本都不知道这回事。
他没有费心记节日的习惯，除了她的生日。
沈以枝脑海中闪过一万个想法，纠结道：“听说冬至要包饺子，吃汤圆，这样意味又一个冬天的团圆，但我们不会包饺子，只能吃汤圆。”
她嘟囔：“可是我想包饺子，怎么办？”
裴宴赫似是认真地想了一番，才开口：“这还不简单。”
他语气说得轻松，沈以枝眼眸一亮，“你会包？”
裴宴赫神色自若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笑道：“有人会。”
沈以枝怎么也没想到，他所说的“有人”，会是一大群人。
冬至当天。
车开进大院，停好车后，沈以枝跟裴宴赫一前一后走进院里。
裴老爷子在院里揉着面团，见来人是他们，忙招手：“枝枝，你们来了！快来帮爷爷揉面团！”
沈以枝刚要走过去，沈爷爷在另一侧大声唤道：“沈以枝，过来帮你亲爷爷包饺子！”
“亲爷爷”三个字，他咬得极其重，说完还挑衅地瞟了裴老爷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