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活的声音,卷出的气流,吹拂在那根竹笛上发出的细碎的塞擦声,都足以令陆象行耳内如钻了一只虫豸,蚀骨般作痛。
蛮蛮闭上眼,吹响了她手里的竹笛。
刹那间,一股激烈的疼痛,便如利斧劈开大脑深处的一根血管般,激烈的疼痛让陆象行的脑子短暂地眩晕了一瞬,接着,那股疼痛,便如战鼓般激烈地敲响。
耳蜗里霍然发出尖锐的蝉鸣,那种耳鸣声盖过了蛮蛮手里的短笛吹奏发出的笛音,化作千万根钢针,一针针扎入他的骨髓。
不。
蛮蛮,你不能这样对我,你别。
蛮蛮的吹奏绝不悦耳,但也只对中了“咒”蛊的陆象行生效。
旁人见他,适才还威风赫赫的振国大将军,蓦然弃了剑,双手抓住了头,因为疼痛,他攥住的拳暴起了一条条狰狞的青筋,牙齿难以控制地发出咯咯打颤的声音,英俊的面容忽然变得扭曲不堪。
她说的一点都不错,对“咒”的蛊性,分毫都没有夸大其词。
他如今也终于领略了什么叫,百蚁噬心之痛。
只是蛮蛮,你以为这样,便足以让我退缩吗?
陆象行因为疼痛不得已曲折的膝盖,在他艰难地扶住门框之后,僵硬、迟滞地,在那一片飞扬的笛声中,迈过了门槛。
但也就在这时,尾云的士兵,早已看出了陆象行的空门大露,此时不一拥而上,更待何时?
一个聪明果敢的士兵站出来了。
他举起了手里的长刀,重重地,朝着陆象行的后背砍了过去。
“噗——”
是刀锋划破衣料,割开皮肉的声音。
蛮蛮的吹奏声蓦然停了,短笛横在唇边,她睁大了眼睛。
背后的一刀,横贯脊骨,血液从伤口豁出,飞溅在地。
汩汩的血液,聚成了一团细细的水涡,触目惊心。
尽管她已经停止了吹奏,但“咒”已经在陆象行的体内苏醒,即便此刻笛声停止,它亦不会停止对筋脉的啃噬,那种疼痛,激剧得甚至能盖过背部伤口带来的痛意。
“杀陆贼!这是唯一的机会!”
有人扬长嗓音高声喊着。
陆象行艰难地从地面屈一只膝,试图站起身。
就连尤墨,也几乎不忍再看。
他的眼睑抽搐了起来,眼尾捕捉到,又一名尾云士兵举起了他手里的刀,不由分说,不计后果,朝着陆象行的后背砍去。
又是一刀。
刀锋入肉,划出比方才还要长的血口。
鲜血涂地,几乎汇聚成川。
陆象行再一次被砍倒在地。
脑中的蝉鸣似乎在逐渐远去,意识在逐渐模糊。
但是他不能倒下。
尽管“咒”这样威力无穷的蛊虫在一遍遍摧毁着人钢铁般的意志,陆象行仍未放弃站起来,向眼前那团明炽的迷雾,以及迷雾之中绰约的倩影靠近。
接着又有尾云士兵站出来,一刀,又一刀,刀刀砍在陆象行的身上。
肩。
臂膀。
腰侧。
后腿。
无一处不是伤,无一处不见血。
蛮蛮怔怔地望着。
他还未能死心。
不要。
不要再过来了。陆象行。
她的心开始发抖。
就在最后一个尾云士兵也举起了他手里的屠刀,犹如虐杀后的终结,要砍在他的后颈上时,蛮蛮猛地攥住了婚服下的拳,从肺腔里挤出来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退下!”
那支短笛,狠狠地朝着陆象行身后砸了过去。
虽未能砸中什么,但举起屠刀的尾云士兵,犹被震慑,不敢再上前,而是悻悻后退了半步。
陆象行的身上已经全是血。
他本该立刻倒下的。
一股不知道什么样的意志,令尤墨也自愧弗如,催使着他,始终没能闭上那双眼。
他放弃了起身,用膝行,一步步,艰难地来到蛮蛮面前,不支倒地的最后一刻,他握住了蛮蛮的襟袖下抖得不停的小手。
眼眸直闭,呼吸凌乱,破碎的字节一直坚定。
“蛮蛮,跟我走……”
第49章
蛮蛮的手被一只有力的大掌, 颤抖着收紧、握住。
小手陷落在坚硬的柔软里,炙热的温度,伴随着血液的微凉,往她的皮肤里寸寸扎进。
蛮蛮的唇瓣咬得很紧, 目光垂落。
陆象行的脸上血迹点点, 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尾云士兵的。
其实, 他有什么资格, 这样杀进来,一边视她的子民百姓性命为草芥, 一边又求着她,让她跟着他走。
陆象行, 你究竟是何来的自信。
“不。”蛮蛮往回缩手,试图挣脱他的囚困。
尤墨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地面。
被公主丢弃的短笛已经说明了一切——她从来都舍不得陆象行死。
此刻那短笛骨碌碌地滑落到了门槛处,向着陆象行扔下的剑滚滚奔赴。
竹笛停下的地方, 笛身贴向剑柄, 一银一青, 恰似相偎相依的一对璧人。
“公主。”
尤墨的嗓音哽塞,心情难言, 他唤了一声。
蛮蛮尚未挣开陆象行的双手,她用力地朝着陆象行受伤的臂膀砍了下去,仓促之间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