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行在军中之时,纪法严明,断绝酗酒,敢有违令者,二十鞭伺候。因此他虽有些酒量,但要过了这三大碗,还能神志清醒、脚步不晃地走进洞房,却只怕是异想天开。
陆象行神色踟躇之间,那人拉扯他的衣袖,环顾周遭,不嫌事大地起哄道:“我们上国的战神,别是不敢吧?连碗尾云国的酒都不敢喝?”
这一起哄,便有好事之人也跟着附和应声。
四下都在嚷嚷着“三大碗”“三大碗”,陆象行眼眸一瞥,只见用硕大无朋的漆盆装的“炮打灯”已经盛好端上来了,连个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兴许是有些人特意等着看陆象行笑话。
尤墨持盏于一旁,眉宇高攒,起身为陆象行解围:“陆将军是汉人,无需遵守这习俗,三大碗下肚,人必醉倒当场,到时候好心也成坏事,女王降罪,你何必?”
他站出来阻止,虽是出于一片好心,但说的这字字句句陆象行十分不爱听,这郑尤墨,怕是等着看自己醉倒筵席上的好戏,陆象行岂能让其如愿。
“好。”
刀山火海闯得,枪林箭雨过得,这“三大碗”又算得了什么。
“果然爽快!”
起哄的人眼冒精光,纷纷叫嚷着“三大碗”。
陆象行来到第一碗酒面前,长臂一抄,骨节凌厉的大掌如鹰爪般将酒具衔住,于众目紧盯之下,将那一大碗炮打灯灌入嘴里。
烈酒入喉,无愧其名,便似炮打灯在咽喉和胃里炸开,热辣生疼。
不似中原清酒,清鲜双冽,入口回甘,这尾云的酒偏浑浊,但后劲极强,起初一碗入腹,只是食管与内脏着火,待第二碗酒入喉,那股不适之感被悄然放大了无数分,只感觉那股火加得更大了,似要烧得肠穿肚烂。
这三大碗在尾云,都没有多少儿郎能坚持到第三碗的,这些年,这习俗也就多半名存实亡了,但陆象行今日连吃了两碗酒,除颜色酡红以外,竟目光清湛,步伐稳健,屹立不倒,的确有几分本事。
待吃到第三碗,陆象行捧碗,在众人面前横扫:“陆某干了这碗酒,便入内室与夫人作陪,余下之事,诸君随意。”
本意只是想磋磨磋磨这陆象行,好好杀杀他的锐气,结果他竟还真能吃下这三大碗炮打灯,属于是被他的锐气好好地杀了一杀。
几人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做声。
陆象行仰脖将烈酒灌入咽喉,又是一大碗,分毫不怯。
便是连尤墨都不敢细看,手心攥了起来,眉宇拧成了结。
而后遵照女王吩咐赶来催促的小苹,也目睹了这一幕,登时挪不开脚,呆若木鸡地看着王夫把三大碗都吃下了肚里。
她知晓,女王之所以催促王夫,便是因为怕王夫在席面上被灌醉,今夜不好洞房花烛,小苹是蛮蛮心腹,自然一切为她考虑,谁料到还是来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陆大将军把那三大碗尾云人人发憷的炮打灯都咽下去了!
她心里一紧,唯恐此时陆象行已经吃得醉了,低着脑袋凑近前去,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嗓子:“大将军?”
陆象行飞快地回头来,将那大碗倒扣在木桌上,右掌抚着碗底,指骨间浮露出一条条暴起的青筋。
这是在强撑。
但他脸上,丝毫没有酒醉的迹象,目光甚至仍然清明,只是扶住碗底,立了少顷,便大步转身:“回去。”
陆将军步履生风,不摇不晃,留下一众人目瞪口呆。
但陆象行实则清楚自己的酒量已经探到了底,在步入婚房的第一脚过后,人便重重地摔在了木棂上,沉闷地一道巨响,惊动了正在帐中偷吃彩果的蛮蛮。
她惊怔地拨开帷幔,猝不及防,撞见了此刻正屈一只膝跌在门边,正极力克制忍耐,要从地面爬起,但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的陆象行。
小苹懂蛮蛮眼色,立时便伸出脚尖,虎虎生风地勾住了木板,“啪”一声摔上了门。
蛮蛮朝着陆象行走来,蹲下身,握住了陆象行强撑的坚硬的手臂,将他从地面带起身:“夫君。”
陆象行毫不掩饰此刻的醉态,任由眼眸迷离,他将八尺长的身子,一瞬折腰,曲着,靠住蛮蛮的肩颈,炙灼的呼吸卷着炮打灯的酒香气,蛮横地钻进了蛮蛮的感官。
“三大碗?”
蛮蛮惊疑不定,又怒火重生。
“他们逼你喝三大碗了?竟敢在我的眼底皮下为难我的人!”
她毕竟是尾云的女王,说一不二,权柄无上,这群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往昔与陆象行有些过节,在她的婚典上也该收敛一二。
蛮蛮想到一个不大可能的可能:“是不是……尤墨起的头?”
她怕是尤墨还心意难平,没过去那关,为难陆象行。
陆象行曲肘在她身前,勉强抵靠住额。
女孩儿脱了冠冕,鬓云乱洒,香酥半掩,淡淡的梨花木香沁人心脾。
陆象行扶住她肩,阻止了蛮蛮要为他清算总账的动势,勾了下通红的嘴唇:“是别人。你的竹马只是在帮我,怕我晕死在席面上。”
蛮蛮松懈了几分心神,但一转眼,又觉得陆象行话里几分不对,蹙起娥眉,淡淡扫他一眼。
“你还介意尤墨?”
大将军“柔若无骨”地扒拉着蛮蛮不肯撒手,八尺有余的身形,如巍巍泰山,直压得蛮蛮喘不上来气,可他已经尽力隐忍,放轻了手脚了,这身体素质的差异还真不是轻易能弥补的。